周老師開始犯困,我適時起身離開:「您去午休,我改天再來看你。」
「行嶼,你也走吧。」
商行嶼點頭:「好的,老師。」
將要走,周老師拍了拍他的肩,似有什麼話要說,又并不出口,意味深長。
我看不懂,商行嶼卻是鄭重道:「您放心,我都明白。」
明白個什麼?
下了樓,我好奇呀,只能主動發問:「你和周老師在打什麼啞謎呢?」
很顯然,周老師是看我在場,把話收了回去。
商行嶼一肚子壞水,我越好奇,他就越喜歡吊著我。
答非所問道:「還記得這里嗎?」
我環顧四周,此時我們正站在當年第一次相遇的樓道口。
不同的是,那時是灼灼盛夏的夜晚,而今凜冬寒風凌人。
「不記得了。」我一個勁裝傻。
「我幫你回憶一下。」商行嶼唇邊壓著微薄的笑意,「那晚你拼命在周老師面前裝乖巧,當時我就在想,這小姑娘也不像那麼安分的人啊。」
我登時紅了臉:「你說清楚,什麼叫作不安分?」
「骨子里野得很,一點都不乖。」
這句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帶著幾分繾綣的余味,如羽毛輕輕撩撥過心頭。
我嘴硬地嘲諷:「嗯,對,我要是乖,也不至于在你身上栽了跟頭。」
商行嶼臉側向一旁,神色暗了。
嗓音低回:「抱歉啊,讓你輸了。」
14
過去種種,再計算也實在沒勁。
我擺擺手抬步離開:「先走了。」
午后下了一場雪,初初消停,路面上積雪未掃,踩上去嘎嘣脆。
我聽著聲音好玩,童心一起,歪歪扭扭踩著雪。
已經走出去好遠,忽聽見商行嶼在風里喚我:「阿昭。」
我駐足回頭。
雪地上我彎彎曲曲的腳印盡頭,商行嶼這貨也真是閑得無聊,踩著我的腳步一步步靠近。
「你踩我的腳印干嘛?」有被冒犯到呢。
商行嶼眸子深了:「以后所有的路,我都陪你走。」
他突然的告白,猝不及防,我僵在當場。
「那年,你就是在這里問我要微信的。」商行嶼的語速很慢,聽來深沉,「阿昭,這次換我來追著你跑。」
我靜靜聽他說完,許久不作聲。
現在的商行嶼,是有些手段在身上的。
先追憶往事,撥動我的思緒,再深情告白,做得倒是有模有樣。
可惜了。
我不合時宜地笑了出來:「這些話,很動聽,但你忽略了一點。」
商行嶼不說話,眸光依舊專注。
「27 歲的溫昭,不再是 18 歲的小姑娘。」
18 歲的溫昭,年少輕縱,心比天高,自信得盲目。
27 歲的溫昭,磨平了棱角,臣服于時有苦難的生活。
她們都是我,但她們,不一樣。
幽長的林蔭道,樹丫早已落盡枯葉掛滿銀霜,空曠凄寒。
如今的商行嶼,不說話時總能讓人心生涼意。
我自是不怕他的,輕聲笑語:「六年啊,足足六年,我差點就連你的樣子都忘了。」
「我沒忘。」商行嶼的神色間,極是執著。
「所以呢?」
許是我的反應過于嘲弄平靜,商行嶼轉眸,凝向遠方。
也不回答,反是輕嘆問:「我嘗試過聯系你,那麼多次,為什麼什麼都不肯說?」
「你知道的,只要你開口,我……」
「別說了。」我斂去笑容,冷聲道,「自己開口要的,一文不值。」
我知道,他聽到了周老師說我那些話,難以釋懷。
是啊,分開的第一年,我難受得無以復加,卻是他事業的開始。
分開的第二年,我的生活進入昏天暗地,他的事業起飛。
后來很多年,我們過著完全不一樣的生活。
我沒那麼卑劣,不曾為這些事怨過他。
畢竟每個人的人生,好壞與否,和另一個人無關。
但他當初既做出選擇,如今再說這些話,于我而言,是偽善。
我不想去認真探討他求復合是抱著什麼心態,只覺得此時一顆心都像火燒一樣難受。
轉開身:「我走了。」
商行嶼傾過身,穩穩握住我的手腕:「阿昭,相信我,重新把來路走一遍,這一次我們一定可以走到頭。」
心頭那把火,燎原之勢,滾燙灼傷心尖。
我感覺到疼了。
用力從他的手中抽離,冷笑問他:「你哪來的自信啊?」
「就因為你現在身居高位,錢財唾手可得?」
「是的,你該感到自豪,畢竟少有人能夠在那樣稀碎的人生里,走到你這個位置。」
「但這些,只是你的榮耀。」
我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商行嶼的眸色,愈發黯淡。
說再多的狠話,到底還是心軟了。
相愛多年,我見過他掙脫苦難命運給他帶來的枷鎖的努力掙扎。
四下無人扶持,唯靠堅韌的意志支撐。
我怎麼能不心疼?
商行嶼是絕對的人生野心家。
他的人生履歷,足以讓人肅然起敬。
但這樣的人,只適合高高懸起膜拜,愛上他,如握雙刃劍,無論握住哪一頭,都有刺手之痛。
「商行嶼,和我分手,你沒有錯。」
我緩了緩語氣,溫聲淺淺:「我永遠愛著那個有十塊錢,卻愿意全部用來給我買一個便當的商行嶼。」
「我們之間,僅此而已。」
15
回家的路上,我拒絕了路過停靠的出租車。
坐上了回家的 11 路公交車。
和商行嶼分開后很長時間,我每一次坐 11 路都還會眼睛泛酸。
今天這番,再被觸動,眼睛酸澀得厲害。
在一起時,雖然商行嶼從不會在我跟前表露出經濟上的困窘,我卻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地保護著他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