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欣賞我壓抑的畫風,也喜歡我暗沉的色調。
真正偉大的畫家都是從臨摹開始。
在他的鼓勵下,我不局限于臨摹那些詭異扭曲的畫,開始模仿梵高的作品。
「你要讓你的畫筆充滿希望和愛。」他這麼和我說。
我畫了一次又一次。
可始終畫不出來那種飽含生命的感動。
直到某天的下午,我看著熱烈而燦爛的太陽,開始蘸取金黃色的顏料,臨摹梵高的向日葵。
畫筆落到白紙上,在起落的動作間,我猛然想起那天晚上,熟悉的筆觸和筆畫走向——
那是一朵向日葵。
在西方,向日葵的花語是:克制的、沒有說出口、長久而沉默的愛。
意思是,我永遠只屬于你,不用質疑我對你的愛。
心口猛地一顫。
我的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我想起了那個孤寂的夜晚,少年借著醉意小心翼翼地試探:
「還會回來嗎?」
為什麼想要我回來呢?
這個如此明顯的、昭然若揭的答案,卻被我忽略和逃避。
眼淚接二連三地落了下來。
畫紙上的金色顏料被暈染開。
在我以為自己驕縱惡劣的日子里,曾經有一個少年,熾熱而真誠地愛著我。
我以為我腐敗不堪,我也曾固執地以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在認識到真正的我后還喜歡我。
可雨夜里那個呼吸交纏的吻。
深夜里那張替我披上的毯子。
畫室里一次又一次的親密無間的擁抱。
還有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少年無數次地看向我的眼神,克制、隱晦,又熾熱。
都指向了一個答案。
心口泛起細細密密的疼痛。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那個帶了些醉意的吻,滾燙又小心地落在我的后背上。
那聲低啞的、自欺欺人的喃喃自語:
「還會回來的吧。」
寂寥無人的夜色里,少年的愛意熾熱又赤誠,洶涌得能將人淹沒。
可我卻遲鈍地沒感受到。
眼淚越擦越掉,模糊了視線。
老師走了下來,關切地問我怎麼了。
我咬著唇,拼命地搖頭。
眼淚卻掉得更兇。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為什麼會哭呢。
明明我很久沒哭過了的。
宋淮安。
剛剛念起這個名字,心口就被鋪天蓋地的情緒淹沒。
23
我甚至只來得及和老師說了聲抱歉,就匆匆地跑出了教室。
舊手機丟在我的抽屜里,已經落了灰。
充電開機后。
我看見了短信右上角 99+的小紅點。
從他高考結束,到大學畢業,整整四年,一千多條短信。
即使沒有任何回應。
他也在執著地堅持著。
最近的一條,是三天前:
【南音,我很想你。】
一直壓抑著的哽咽,終于在這一刻瀕臨崩潰。
我抱著手機,哭出聲來。
午后的陽光溫暖又干燥。
不斷地有抱著書和電腦的青年男女走過,并往這邊側目。
窗外的那一小叢向日葵正隨著風微微搖曳,金黃色的花瓣綻放得熱烈又燦爛。
24
我一夜沒睡,從四年前的夏天開始,翻著整整一千多條的短信。
每一條的內容幾乎都很短。
【外面的月亮很圓,我猜這個點你還在畫畫。
【校門外你最喜歡的那家餃子店關門了,我去偷學了點手藝,不知道做出來的味道像不像。
【九月還是很熱。
【在宿舍樓下遇到了一只傲嬌的貓,我覺得很像你。
【夏天好像要結束了,南音。】
一字一句,都是關于我。
我從這些簡短的文字里, 仿佛能窺見少年熾熱的愛意和深沉的思念。
外面的夜色深沉。
我紅著眼眶,吸吸鼻子, 一條條地往下看。
我從他的短信里知道了他的高考成績,知道了他暑假打工的經歷,知道了他的大學, 知道了他樓下的貓咪,知道了他和藹的教授,知道他參加各種大賽,拿下了數不清的獎……
他用這種方式讓我參與他的四年, 見證著他從青澀走向成熟。
四年時間能改變很多東西。
唯一不變的, 是字里行間的情感, 隨著時間的推移愈加濃烈。
他在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即使沒有答復,也義無反顧。
而姜甜,則在高考結束的那天徹底地消失了。
她的攻略,從一開始就注定失敗。
25
可能所有的事都有天意。
我的老師正好計劃去旅游, 目的地是我闊別多年的城市。
他問我有沒有興趣同行。
盡管我還沒有做好見宋淮安的準備,但在當時的情形下, 我還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十月的秋意很濃。
我去了他的大學,沿著他走過的校道走走停停, 古典紅色的教學樓, 水珠四濺的噴泉, 湖邊的長椅,一個長廊的校史……
道路上是蕭瑟的秋風和匆匆的行人。
我把臉埋在圍巾里慢慢地走。
在男生宿舍的樓后, 我看見了那只通體雪白的小貓咪。
圓眼睛,小腦袋, 渾身毛茸茸,見我來了也不躲。
舒服地躺在金黃色的落葉上,翻著肚皮讓我摸。
我暗自腹誹,真懶啊。
明明和我一點也不像。
我漫不經心地玩著它的爪子, 聽見了后面幾個男生的交談聲。
像是在聊著創業的事情。
其中有一個人話比較少,只偶爾「嗯」
上兩聲,聲線帶著熟悉的低沉。
突然有一人注意到了我這邊。
「誒,宋哥,你那小貓咪居然給別人碰了誒!」
另一個附和道:「怪不得平時都對我們愛答不理,原來是喜歡漂亮姐姐, 真可惡!」
我站起身來,下意識地轉身。
正好和他們當中個子最高的少年目光遙遙相撞。
他的眉眼間褪去了青澀, 脖頸線條流暢, 喉結凸出明顯,肩寬腿長, 身形挺拔。
漸漸地,他瞳孔的顏色深邃了下去。
這一瞬間。
路過的風聲、人聲統統地聽不見。
漫天金黃色的落葉里。
只有彼此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好久不見,宋淮安。」我深呼吸,扯掉了圍巾, 露出笑意盈盈的臉。
下一秒。
我就落入了一個炙熱而堅硬的懷抱。
「南音。」他的聲音又啞又顫。
埋在我脖頸間的人一遍遍地深呼吸著, 手臂收緊,眷戀地聞著我身上的味道。
年少時曾經呼吸纏繞的人,久別重逢時,身體感知比心理更為敏感。
我緊緊地回抱住了他。
金黃色的銀杏葉從樹梢飄落, 旋舞著落到了地上。
這份厚重的感情,終于在這個秋天,迎來了少年日夜期盼的結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