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大,冷風挾裹著刺骨的寒意。
他全身都濕透了,白 T 恤緊緊地貼著清瘦的身形,一動不動地站在雨里。
蒼白的面孔下一雙黝黑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看我踩著積水朝他跑過去。
「站在這里干什麼?」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把傘撐在他的頭頂。
他的手腕涼得刺骨。
牽上的時候,我被冷得一哆嗦。
走廊里的燈壞了,還沒來得及修。
漆黑的一片中,只有盡頭的畫室透出暖黃的光。
我抖了抖雨傘上的水,正要往前走。
一直安靜地跟著我的人突然把我壓在了墻上。
我還沒反應過來。
少年濕冷的身體就貼了上來。
緊接著,是他冰冷的唇。
他在發抖。
一邊發抖,一邊急切地親我,混亂得毫無章法。
環著我的手臂越收越緊,像是在貪戀我身上的溫度。
他的面頰是冰冷的,唇也是冰冷的,但舌頭卻是濡濕而滾燙的。
我覺察他的狀態不對,微微地仰著臉回應著他凌亂又莽撞的吻。
雨傘掉落地面。
他的手從我的手腕一寸寸地移到掌心,五指強勢地插入我的指縫,像是要用盡所有力氣緊緊地攥住我。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閃電劃過天際。
他微低著頭,把腦袋深深地埋在我的頸窩里。
肩頭有了濕意。
安靜至極的深夜里。
他微啞著嗓子,輕聲地告訴我:
「她還是沒能看見我考大學。」
孤寂寒冷的雨夜里,那是少年對親人無盡的自責和愧疚。
我看著外面的電閃雷鳴,一時間有些恍惚。
想起了那個病房里笑瞇瞇地給我剝橘子吃的小老太。
「什麼時候走的?」
「早上。」他喉間微哽,沒再說話,只是把我抱得更緊。
就在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
小老太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他拿著醫院開的死亡證明去了殯儀館,辦理了火化證,一個人在街道的長椅上坐了一整天。
呆呆愣愣地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看著殘陽如血,看著夜幕低垂,突然迫切地想見我。
于是他冒雨前來。
用最極致的身體親密尋求安撫。
10
畫室里有個淋浴間,我給他隨便地找了套衣服讓他進去洗澡。
里面水聲「嘩啦」。
桌面黑色的手機開始震動。
為了方便聯系,這個手機是我給宋淮安買的。
一個沒有任何備注的來電。
他沒設密碼,我滑動解鎖后,看見了八個未接來電和二十二條短信。
都來自同一個人。
短信的字里行間都是關心和擔憂,問他的奶奶怎麼樣了,問他現在狀態還好嗎,問他需不需要幫忙。
【宋淮安同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會永遠陪著你。】
后面跟了個小太陽的表情。
我一下子就猜到了是誰。
這看起來確實是很溫暖、很有力量的安慰。
但,她是以什麼身份呢?
所有的短信,宋淮安一字未回。
下一個電話緊接著又打了過來。
我按下了接通鍵。
那邊傳來少女哽咽的哭腔:「宋淮安,你現在在哪里呀?我真的很擔心你,我去找你好不好……」
正在這時。
淋浴間的門打開了。
宋淮安穿著短了一截的睡衣出來了,頭發濕漉漉的,睫毛長而密,漆黑的眸子望向我的時候,帶了幾分的不易察覺的脆弱以及依賴。
電話那頭的少女打了幾個噴嚏,聲線都冷得顫抖:「宋淮安,雨下得好大好大,我找不到你……」
他終于注意到了這個正在通著的電話。
我抬了抬眉,把手機遞給他,示意他說點什麼。
卻沒想到他直接按了掛斷。
「我不知道她從哪里弄來的我的電話。」
這是在和我解釋。
像是怕我不相信,他抿了抿唇,又快速地補充道:「除了你,我沒有給過任何人聯系方式。」
「嗯。」我懶得糾結,轉身去了小隔間,給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床鋪。
這是我平時中午用來休息的,給他睡也勉強夠用。
他用吹風機把衣服吹得差不多干,掛上窗臺,然后來小隔間找我。
「剛剛,對不起。」他局促地站在門口,像是終于想起了那個混亂又滾燙的吻。
作為同樣經歷過失去的人,我理解并共情他的所有感受。
只是那個時候,我找不到人擁抱。
人在情緒低谷的時候,會極度地渴望肢體接觸。
我安靜地望著他,輕聲地問道:「還需要嗎?」
他注視著我,黑眸漸漸地濡濕,眼尾那抹還未褪去的紅不爭氣地加深。
少年大步上前,俯身緊緊地抱住了我。
剛洗完澡的身體還帶著熱意,清冽的氣息將我完全包裹。
我看著埋在我脖頸間的腦袋,想說點什麼,嘴張了又張,可卻找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安靜的畫室里。
只能聽見他顫抖的呼吸聲。
擁抱比言語更有力量。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我拍了拍他的肩:「好了,你先休息吧。」
「那你呢?」他問。
「繼續畫畫。」
我重新調了顏料,準備畫下一幅畫。
他沒有關小隔間的門,就躺在床上,一睜眼就可以看到我。
我盡量忽略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專心地畫畫。
畢竟,要出國留學,還得拿多點獎項。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