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三日,顧憑葬身叛亂,死無全尸。
原來,我下葬后,他也不過活了三日。
史書上只有簡短一行:亡國君主——顧憑。
刀砍在身上,很痛吧?
我仍然記得進宮那天,顧憑拉著我的手,站在宮墻之外,說:
「卿卿,一入宮門,你我便都不在是自己。若天下太平,我定不負你。若有一日山河傾覆,我拿命來抗,換你活著走。」
我信,如果沒吃丹藥,那日我一定是被李家活著接走的。
哪有什麼帝王無情,是亂世無情。
我坐在電腦前,擦掉濕潤的眼眶,接到小桃的電話:「娘娘,顧老師跟你聯系了嗎?」
我愣了下,「沒啊,怎麼了?」
「程子林說他們剛到目的地,遇上山體滑坡,顧老師的車在后面,失聯了。」
我騰地站起來,渾身掉入冷水般,久久沒有說出一句話。
「好,小桃,我……我給他打電話,先不說了。」
我匆忙掛掉電話,給顧憑打過去,是忙音。
短暫的一分鐘里,我嘗試了十幾次,打不通。
我開始坐立不安,在屋里走來走去,一個可怕的念頭出現在腦海里。
歷史上的顧憑,每一世都算英年早逝。
會不會跟他帶著記憶轉生有關系?
擁有了永恒的記憶,就要拿壽命來償。
我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翻看汪導的論文,無一例外,死于二十歲。
可今天是顧憑二十五歲的生日,他早活過了二十歲。
一定能平安無事。
每晚八點,顧憑會給我打來電話。
如果他沒電了,會去沖,手機壞了丟了,會去買,他會想盡一切辦法聯系我,不要給他添亂。
從黃昏到月升,時鐘的指針滴答走過,我嘗到了等待一個人的痛苦和煎熬。
8 點過了,手機靜悄悄的,我的心漸漸沉下去。
我睜著眼,徹夜不眠。
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我僵硬地轉動脖子,眼中倒映著冉冉升起的夕陽。
天亮了啊。
打開手機,新聞鋪天蓋地,提醒我,顧憑可能遇難了。
更有人打到我的手機上,采訪我的感受。
他們的鈴聲一次次叫我升起希望,又陷入更深的絕望。
我嗓子紅腫疼痛,聲音嘶啞,接起最后一個電話,說:
「求你們,別打了。把線留給顧憑好嗎?我在等他。」
我拉黑了第一百個電話號碼,無力地捂住眼,除了小桃,顧憑是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親人。
我躺在沙發上,不吃不喝不睡。
電視上滾動播放著救援進展,我傻乎乎地盯著屏幕,期待又害怕。
到了第三天,我接到了一個來電。
我以為和尋常的采訪電話一樣,不抱任何希望放在耳邊,一句話沒有說。
「卿卿……」
這一刻,時間都靜止了。
窗外的枯樹枝無聲搖晃。
沙啞疲憊的聲音擊潰了我的心防,我咬著手背,顫抖著哭了。
「卿卿,別怕,我馬上就回去。」
我壓著嗓音,「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
25
放下電話,我跪在沙發上,嚎啕大哭。
三天,度日如年,我提心吊膽,夜不能寐,這一刻,才算徹徹底底放松。
確定顧憑安然無恙后,我倒頭昏睡了一天一夜,第二日黃昏,我睜開眼,看見坐在床邊一臉憔悴的顧憑,突然爬起來緊緊抱住他。
「你會不會早死啊?」我問出了心里的擔憂。
顧憑輕輕拍著我的背,「不會了。」
「真的?」我兩眼發腫,只能虛著眼睛看人。
「真的。」
我揪著他不敢放開手,顧憑摸摸我汗涔涔的額頭,上床來和我抱在一起。
我在他胸口拍了拍,「顧憑,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所以要給我愛你的機會。」
西安又下雪了。
這一年的冬天總在下雪。
我想到了長安的冬天,那一年我蹲在皇宮角門拉住他的衣角,見到他第一眼。
那天是先帝下葬的日子。
他著白衣,神情平靜,「小姑娘,我沒有家人了,一天沒吃飯。」
我把爹爹的飯給了他,從此他成了我的心上人。
「顧憑,春天不遠了,我想跟你看很多個春天。」
顧憑輕輕吻住的我額頭,「放心,我們會在一起很多很多年。」
終章(因果 顧憑視角)
我繼位那天,長安的雪三日不化,父皇頭七已過,接受群臣拜見后,我要扶靈出宮。
朝政被林氏把攬,我一個傀儡,站在哪兒都無所謂,因此一路上,也并無人發現我不見了。
途徑角門,突然伸出一只手,力氣挺大,將我拽住。
「敢問……公子認識李太傅嗎?」
門后,悄悄探出一個小腦袋,漆黑圓亮的眼,皎潔如雪的白膚,唇紅齒白,俏麗多姿。
我停住腳步,想聽她往下說。
她往我手里塞進一個籃子,「勞駕,我爹爹一日沒用飯了,你能給他帶著嗎?」
手里的食盒柄熱騰騰的,冰天雪地里,小姑娘頭頂蓋滿了雪,像畫本里的地精,滑稽可笑。
我一下就猜到她的身份,李霂。
李太傅的掌上明珠。
父皇臨死前,幾次三番要我娶的女人。
娶了她,才能牽制林氏。
我蹲下,和她縮在一處,「我也沒吃。」
她先是張大了嘴,露出一個「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的眼神,隨后眼底慢慢浮現憐憫之色。
糾結半天,松了口,「那你也吃點吧,瞧你怪可憐的,家里人沒給你送飯嗎?」
我家里人都死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