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太能和港城那位名媛中的名媛,樊家大小姐交情匪淺,自然是個極精明的人。
她不動聲色地讓人疏散了人群,笑著跟陳東霆寒暄:
「你難得來京一趟,原本以為請不動你呢。」
「養了只鳥不聽話,溜了,今天專程來捉她回去。」
陳東霆淡淡回復,聽不出語氣里的情緒。
謝蘅抿嘴一笑,輕柔接了一句:「什麼鳥還要陳先生親自來捉?」
陳東霆哼笑一聲,忽然抬眼,冷冷看向我所在的那個角落。
「養不熟的……一只白眼金絲雀。」
謝蘅一怔,宋太太也是瞬間了悟。
感情這位爺忽然來京,又紆尊降貴地來這種小場合。
竟是為了一個女人啊。
7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陳東霆那一記視線冷而疏離的視線落在我臉上那一瞬。
我只覺得臉頰熱燙,脊背猶如針刺。
連一秒鐘,都無法再待下去。
沿著長長的走廊奔出去時,外面夜色正深。
身后燈火通明的所在,卻像是會吞噬掉我的張大的獸口。
我拎著裙擺奔下臺階,一直走到燈火晦暗的園林深處。
才在冰涼的石凳上失神坐下,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可還沒等到我放松下來。
一只男人的手,忽然自后握住了我的肩。
「謝小姐……真巧啊,又捉到你了。」
令人作嘔的嘴臉拉近,正是剛才在酒醉后輕薄我的那個人。
我一把推開他,起身就想跑。
他卻伸手攥住了我的長發。
我疼得尖叫,口鼻卻又被他緊緊捂住。
「跑什麼跑,老子又不是不給你錢……」
「你這些年跟了這麼多男人,多我一個怎麼了?」
他將我直接摁在了一棵矮樹上,喘著粗氣,猩紅著一雙眼逼近。
我別過臉,狠狠提膝往他身上撞去。
男人吃疼地松手,我轉身就跑。
只可惜裙子太緊,雖撞到了他的要害,但力道并不重。
剛跑出去一步,就被他追上,一巴掌就搧在了我臉上。
這一巴掌太重,我半邊臉瞬間腫了,滿嘴的鐵銹味兒。
「給臉不要臉了是吧!」男人扭曲著臉,一手捂住下體,又舉了手往我臉上打去。
我頭暈目眩,連站都站不穩,根本躲不開。
可這一巴掌并沒能落在我臉上。
那男人卻慘叫了一聲,旋即卻又好似被人掐住了喉嚨,再無聲息。
樹影重重。
遠處的錦繡浮華仿若是海市蜃樓。
陳東霆更像是這虛幻影像里不該存在的神謫。
他的保鏢將那個男人拖走。
四周再一次靜寂下來。
我捂著紅腫的臉,下意識地后退。
可高跟鞋絆住了緋紅的裙擺,布帛撕裂的聲響很輕,卻讓人難堪。
我別過臉去,長發散亂,遮住了整張臉。
不知如何面對他。
也并不想,在自己最狼狽的時候,面對他。
8
「阮清禾。」
陳東霆撥開面前的枝蔓,邁步向前。
走出陰影那一瞬,頭頂的月華盡數將他籠罩。
「現在是不是該叫你謝小姐?」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沒什麼波瀾。
但那麼久的日夜相伴,我對他多少還是有些了解。
他在動怒。
我咬緊了舌尖,不肯開口。
陳東霆沒有走到我面前。
他和我之間,就隔著那麼兩三米的距離。
夜風挾裹著淡淡的酒香和煙味兒,撲入鼻息。
我漸漸思緒紊亂。
回到謝家以后,經歷的這一切就像是極不真實的噩夢。
但從小顛沛流離吃盡苦頭。
早已看盡人情冷暖。
我并不覺得難受或是委屈。
哪怕周啟森當場悔婚,哪怕我被人揭穿曾給人做金絲雀。
哪怕被人當眾羞辱,被人那樣出言輕薄。
這一切其實比起快要餓死和白天黑夜的毒打,根本算不得什麼。
但這一刻,卻忽然莫名覺得心底泛酸,竟是離奇地想哭。
我終于還是轉過身,看向陳東霆。
「陳先生,剛才的事,多謝您。」
我的聲音有些嘶啞,說話間,扯動嘴角和口腔里的傷,疼得鉆心。
忍不住地抬起手,按住了生疼的臉。
「我該回家了……」
我最后看了陳東霆一眼,就要轉身離開。
「阮清禾。」陳東霆卻忽然叫了這個名字。
我腳步微頓,垂在身側的另一只手,無知無覺地攥緊。
「你知不知道。」
陳東霆的聲音好似比剛才更冷了一些。
「你曾經跟過我,現在被人這樣羞辱,也是在打我的臉?」
緊攥的手指竟也顫抖得厲害。
我強忍著眼眶中漲痛,不讓淚掉下來。
「可是……沒人知道過去那些事。」
「你也有辦法,不讓任何人知道的。」
陳東霆仿佛被我的話氣笑了:「阮清禾,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做自欺欺人的事。」
「陳先生……我很抱歉。」
我轉過身看向他:「很抱歉給您造成了這樣大的困擾,我會想辦法處理好……」
「打算怎麼處理?」
「我會在北京逗留大概三天,三天內,能處理好?」
我緩緩垂了視線,看著自己的腳尖:「能的。」
陳東霆沒有再說話。
我又站了一會兒。
「那我……先走了。」
「臉上的傷處理一下。」
「我回去自己擦藥就行的。」
「隨便你。」
陳東霆轉身走了。
我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方才失魂落魄地離開。
三天,給我三十天,三百天。
我也處理不好。
連謝家我都無法擺脫,還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