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呈沒有催促她,只是安靜地等著。
何來沉默了好一會兒,再張嘴的時候只有匆匆寥寥幾句就將這個故事結尾了。
如同走在印著故事的長廊,隨著故事的深入越走越遠,一路來到了長廊的盡頭,結局就藏在盡頭那扇大門的背后,卻沒了勇氣去推開。
“你媽媽反對我們在一起,她態度很強硬要求我們分開,甚至打算將你強行帶回去,你不愿意,就打算跟我私奔,我們選好了城市,開車趕路的路上出了車禍,后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魏呈長長地嘆了口氣,他一直試圖在這場講述中找到點什麼熟悉的東西。
但什麼都沒有,他什麼都想不起來,簡直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
對著那些過去的海誓山盟跟甜蜜恩愛,他最多只能像個好聽眾一樣產生些淺薄的觸動。
但這觸動就像一層塵,都不需要風,呵口氣就吹散了。
“真的對不起……”
何來搖搖頭打斷了他又一次地道歉。
“算了,你媽會反對我們也是人之常情,這件事換做任何一個母親,大概都不會愿意。”
何來轉過頭不再看那些花,迎上魏呈的視線。
“你媽應該告訴過你,我家里情況不好,所以她不想我們在一起吧。”
“嗯……她有提了一點。”
何來看了他一會兒,才又說道:“我不是本地人,是隔壁省搭界的一個小縣城,又小又窮,你估計都沒聽說過。我爸從年輕的時候就總想著有什麼機會能一步登天,卻不肯踏踏實實干好一份工,整天打扮著裝成功人士到處坑蒙拐騙,我媽農村的特別窮,長得好看,賺的是皮肉錢還夢想著發大財,要不他倆也不會走到一起。
”
何來說著她早在很多年前就說給魏呈聽過的話。
“我比我妹妹大六歲,我上高一的時候,我妹妹還上小學,我爸那時候給人開車,為了錢人都不做了,去綁架了老板的兒子。本來是想要點錢的,結果那個小孩哭鬧得厲害,我爸一害怕把人捂死了。那時候我爺爺在鄉下養豬,我爸怕尸體被發現,就把那小孩分尸了混到了豬飼料里,豬嘛什麼都吃,但是天網恢恢,他最后還是被抓了。”
說到這,何來重重的的冷笑了一聲,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像是恨過千萬次,終因無力變得麻木。
“死刑,我媽知道信以后立馬就跟個男人跑了。其實他們倆死不死,跑不跑的,我也不在乎,在家的時候倆人也沒怎麼管過我跟妹妹,天天就是打架,互相咒罵著對方無能沒出息。只是他們雖然跑了,這爛攤子還得有人收拾。”
何來拿起水杯喝了幾大口。
魏呈觀察著何來。
他覺得現在的何來跟之前的何來不太一樣。
之前的何來是收著的,像是被拴著脖子吊了起來,吃力地繃直了腳點地能喘息幾口,一不小心松懈了就會懸空勒的喘不動氣。
現在的何來是放著的,甚至有一點潑辣,這種潑辣不是言行上的,是心里的,是那種滾在泥潭里爬不起來,索性低頭啐了口唾沫直接在污泥上坐下了。
何來還在講述著。
“誰家孩子不心疼,死得那麼慘,誰也咽不下這口氣,所以他們就一次次來家里鬧,打,砸。我妹妹那時候年紀小,還是依賴父母的年紀,突然沒爹沒媽了,在外面被人指指點點,在家里也有人鬧。
次數多了,就那麼瘋了,我那學也上不下去了,就帶著妹妹搬走了。去了不少地方,最后在這個城市定下來了,一留就這麼多年。”
何來的話很簡單。
但細細掰開了每一句都是沉重的。
誰家的小孩對父母沒有過期待,沒有過感情。
那些罪行與拋棄帶給她們姐妹倆的,該是多少次的無措,掙扎,咒恨,眼淚,無法面對,無法做人。
那些鬧,打,砸落下來又是一樁樁什麼樣的惡行才會將一個孩子生生逼瘋了。
顛沛流離的那些年,何來又是怎麼帶著妹妹長大的。
魏呈無法想象。
何來看著魏呈,很容易就猜到了他在想什麼。
他有一雙溫柔的眼睛,這麼多年都沒有變過,
何來心里涌上來什麼潮濕的東西,哽在喉嚨里又被她咽了回去,那東西不甘心得狠狠撞了幾下撞得血肉模糊。
“我不恨他們,雖然有時候會怨,但那怨是被某一刻的苦給逼出來的,那刻苦過去了,那刻的怨也就散了。因為如果換做我是他們,我大概也會跟他們做出一樣的事,我該恨的是我爸。”
“你很堅強,也很善良。”
魏呈的夸贊是真心的。
他想,這大概是過去的他愛上何來的原因吧。
何來笑了一下,這句話讓她覺得很難過。
這些話她很多年前對著魏呈說過一次,反應截然不同。
真的不一樣了啊……
何來又一次清晰地看到了這句話,很痛,但這些年流過太多淚,她有些哭不出來了。
或許是心里積壓的東西多了,又或許這些年孤獨到連一個訴說心事的人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