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忍著鉆心的劇痛,沒有哭泣,沒有退縮。
將消失的同門們都幻變出來后,她又馬不停蹄地開始挖坑。
沒有召喚怪寵來幫忙,一個人默默地揮著鋤頭,一把一把地刨出一個又一個的大坑。
她挖得很慢,卻一刻也沒有停下。
我躺在床上,如一尊泥塑,默默地看她忙活了一個星期,廣場周邊崛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包。
將眾人都下葬后,大師姐一個人守著墳山,枯坐了好幾晚。
有朝一日,再遇師尊和同門們,我想,我一定會大聲告訴他們,大師姐不是眾人想象中的那種人。
4
我活過來了,手腳重新長出了血肉。
只是,元嬰已爆,丹田已費,再也無法修煉了,甚至連自救的能力都沒有。
大師姐長舒了一口氣,摸著我的頭安慰。
只要活著,便有希望。
后面的日子,除了喂我喝藥,偶爾說幾句寬慰我,或是撫慰噩夢驚醒的我,原先整日吱吱喳喳個沒完的大師姐,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愈加沉默。
這樣過了半個月。
等我恢復得差不多時,她將寵物都打包放進空間戒指,拉著我出門。
「妹寶,走,大師姐帶你殺上仙界,為宗門報仇雪恥!」
一個沒站穩,我直接摔倒在她懷里,像她以前經常耍的小把戲一樣。
不同的是,我是被她的話驚到的。
我形同廢人,她修為弱雞,要靠我們倆登臨仙界,比登天還難!
別說我倆了,就算是師尊和大師兄那樣驚才絕艷的化神修士,站在仙界帝姬面前,亦如螞蟻搬秤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終其一生,我們都走不到仙界了,帝姬也唱不了《地獄一定很美》 。
仰頭看屋外蔚藍的天,碧空如洗,在我眼里卻變得荒涼無比。
絕望的情緒如同黏稠的潮水,一層一層翻涌上來,直至徹底將我淹沒。
大師姐執拗而堅決。
「這條斬天滅仙路,我一定會走下去!你不去,我就一個人去!」
這一刻,我仿佛又一次重新認識了大師姐,心里激起了澎湃的浪。
「那不成,你別想拋下我!就算是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心里還是有些疑惑,不由再三確認:「大師姐,我們真的,真的一件法器和武器都不帶嗎?」
大師姐自信滿滿:「用不著。」
彼時我做夢也沒有想到。
我們兩個手無縛雞之力身無寸箭之功,卻掀起了一場血洗仙界的滔天浩劫。
5
出發時,清晨第一縷曙光,還沒打到悟道廣場。
以往此時,我們早就被大師兄盯著練得汗流浹背了。
現今,只余空蕩蕩的廣場,與掠過重重墳山的蕭蕭晨風。
大師姐租了一頭靈獸,帶著我一路向西。
越走,越觸目心驚。
昔日人聲鼎沸的繁華世間,如今動蕩不安,凋敝破落。
白骨露于野,千里無人煙,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遍地。
生靈四處逃竄,大量獸族舉族逃難。
大師姐掏出一塊叫「觀靈境」的寶物,觀照了一幕幕人間慘劇。
一百多年,有仙人擄走四十八城人口,以度九死一生的天劫。
九十年前,有仙人活煉七八個宗門弟子,鍛造趁手的法器。
八十年前,有仙人連滅靈界十大種族,只為獻禮于仙界圣皇。
……
一個月前,帝姬的麒麟貪玩,吞噬一城百姓,不幸消化不良,釀成重傷。
帝姬揮袖之間怒屠千里,無數百姓灰飛煙滅,接著便屠戮乾坤宗滿門,救治愛寵……
諸如此類滅絕人性的屠戮,幾乎年年發生。
孩童瞬間化為血霧,婦人抱著襁褓嬰兒血肉橫飛,老人的生魂在尖嘯,靈獸的筋骨被生剝……
百姓與生靈們哀號著,悲泣著,惶惶不可終日。
就像螞蟻被人隨意一腳碾死,卻不知道是誰踩了這一腳。
他們倍加虔誠地修建各種仙人廟,日夜供奉,獻祭了自己的所有,卻換不來仙人的一絲憐憫。
……
我怔忡望著觀靈鏡一頁一頁地翻過,三魂七魄都被打散了。
曾幾何時,我也是一名凡界小兒。
有一晚睡夢中,聞到奇怪的味道,我深夜一人尋出村子,回來后發現全村一夜被埋。
我成了乞丐,流離顛沛中遇見了小妹夏夏。
夏夏只有四五歲,笑起來眉眼彎彎。討來的饅頭會分我一半,撿來的玩具獻寶一樣和我分享,摘下來的小花別在我雞窩一樣的頭發上,我倆笑成一團,人間霎時充滿了光亮。
頭一回,流浪乞討的日子,讓我有了家的感覺。
有一天,我又聞到熟悉的味道,跑出橋洞查看。
回來后,小夏不見了。
她被抓去當「合骨爛 」。
那些人大碗喝著肉湯,打著飽嗝:「還是小孩的肉鮮嫩,一燒骨頭都酥爛了!咦,又有一頭『合骨爛』主動送上門,得來全不費工夫!」
眼見我就被扔進滾燙的鐵鍋里,正巧師尊騎著靈鹿,喝著酒唱著歌路過。
紅衣勝火的傅粉何郎,就連那頭雪白的鹿,身上也掛著紅纓和金鐸,綴以白玉珍珠,人和鹿都妖冶得扎眼。
走動之間,鈴鐺聲響,招搖過市。
騷包得無以復加。
就這麼一個放蕩不羈的人,彈出一個硬幣,便把我從油鍋里救出,收作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