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傲慢地踢在他們腿上,疾言厲色地警告他們滾蛋。
其實我是想笑的,可我憋住了。
我偏著頭沒有看她,心想,她還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哪怕我已經搬出了院子,上學時為了生活去網吧陪玩,再也無法和駱承瀚爭個第一第二,小公主還是那個小公主,驕傲又勇敢,對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男生照樣橫眉冷眼。
只是很可惜,我的花園什麼都沒有,沒有辦法邀請她。
于是她被駱承瀚拉走的那一刻,她的背挺得很直,嬌艷的玫瑰怒放在烏黑的發間,我抬起眼看她,與她落在我身上的視線將將擦過。
她在看我,我在想著自己家里那個裝不了小公主的荒涼花園,一次都沒有抬頭;她走之后,我看了她的背影很久很久,可她以為我不記得她了,一次也沒有回頭。
我們的目光始終沒有交匯。
——原來是這樣。
「我還特意警告了他們,」容珍看著我,「后來不是再也沒有人找你麻煩了嗎?」
……原來是這樣。
「我從小到大沒有什麼得不到的,也沒有什麼想要的,一直追著駱承瀚,可能也是不甘心吧。」容珍沒有注意到我的神色,小聲嘀咕著,「還有你,我看你沒帶傘給你送傘,怕你不接受還只能假裝是給駱承瀚的。我第一次做好事不留名,明明你不認識我我還挺氣……」
我努力調整好語氣,佯裝從容地問她:「容小姐這樣周全地考慮,是因為我家里出的事嗎?」
她頓了頓,承認得很爽快:「我聽我爸說了你家的事,雖然也沒有和你很熟,但是你好歹也是我小時候的玩伴,我想幫你——」
容珍罕見地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聽駱承瀚說你自尊很強,我又不是很會交朋友,可能是青春期想得比較多,反正我怕你覺得我是在可憐你,而且說不定你裝不認識我是因為私底下也很討厭我,就只能迂回一點……」
她說著說著,又瞪了我一眼,很兇地說:「你那時候是不是討厭我?」
聽起來像是詢問,容珍的臉上卻寫滿了「敢說討厭你就完蛋了」的威脅。
我默不作聲地垂眼看著她,目光控制不住地溫柔下來。
十六歲的我從來沒有想過,她會看向我。
十六歲的我可以笑嘻嘻地面對老師的嘆息,卻在她無意闖入辦公室的時候狼狽到無地自容。
十六歲的我站在她遞來的傘下,周遭雨幕連綿,鳴笛聲不斷,我卻把這一幕私定為時間可以終結的唯一浪漫。
原來,在你那個荒唐又灰暗的少年時期,在你對世界的大多數人都報以毫無期待的漠視的時候,你的月亮,在生澀笨拙地維護你可憐兮兮的自尊。
她從來不是我的月亮,她曾經照在我的身上。
她曾經,單獨地,溫柔地,別扭地照在了我身上。
「容珍,」我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很認真地說,「我從來沒有討厭過你。」
你是我少年時期的月亮,你是我心中高塔上的公主,是盛放在他人園中的玫瑰。
我曾經甚至只敢在水中凝視你的倒影。
她依舊保持著趴伏在桌上的姿勢,側臉貼著白皙的小臂,淺栗色的卷發有一綹落在我的掌心,呆呆地看著我。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幾秒,無限地拉長在陽光透過的落地窗邊。
她忽然坐直了身子,單手捂著半張臉,側過頭不看我,聲音雖然聽起來沒有異狀,卻在剛開始莫名結巴了一下:「最、最好是這樣,不準騙我。」
她的耳朵很白,此時在陽光下逐漸變紅,藏在她的長發間,比那一朵過去的玫瑰還要嬌艷。
我看了幾秒,移開目光,聲音也有點發澀:「我怎麼敢欺騙容小姐?」
「……哦。」
半晌,她干巴巴地回應我:「你還挺懂事的。」
(六)
也許是我和她的談心起了效果,容珍不再假借感冒的理由躲在我家里了。
容家和駱家的婚約正式解除,在圈里還引發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風波,但很快就被壓下去了。
容珍回家后,我再次投身了忙碌的工作。
因為瑞林的項目,我和容家的合作多了起來,偶爾也能見到容珍。她在飯局上依舊優雅從容,只是有時候也會在微信上向我抱怨這家的飯可真難吃。
金尊玉貴的大小姐仿佛徹底走出了陰影,只是絕口不在我的面前提駱承瀚。
程天翔偶爾還會懷念容珍,問我大小姐什麼時候再來我家玩,他想要大小姐帶著上分。
我問他:「難道我不能帶著你上分嗎?」
「你從來不讓我玩『瑤』,」程天翔哀怨地看著我,「你只喜歡『頗頗』和『牛牛』,你就是冷酷無情的分奴,哪有大小姐好。大小姐不僅讓我玩軟輔,還會幫我的『蔡文姬』打藍。」
我無語片刻,用一種微妙的目光打量著他:「程天翔,你這是徹底倒戈了?」
「什麼叫倒戈,」程天翔振振有詞,「她以后可能是我嫂子,哥,你應該端正你的思想。」
我敷衍他:「我先去工作了。
」
并非不想靠近,事實上從我第三次看到她哭的時候,我就已經快要克制不住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