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有自損八千,」我把粥盛在瓷碗里,給容珍端了上去,「走了。」
「誒,啥意思啊——」
程天翔在我身后大呼小叫,我沒有理會他,敲了敲客房的門。
容珍坐在椅子上,長發披肩,清瘦的肩膀上披了一件薄薄的絨毯,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的落地窗。
「不是要你躺床上休息嗎,」我把粥放到她面前,「容小姐在看什麼?」
「那個秋千,是哪里買的?」容珍指了指落地窗外的花園。那一片花團錦簇中,架著一個白色原木的小秋千。
「怎麼?」我神色有些古怪,「容小姐要是喜歡,我可以……」
「不是,」她皺了皺眉,「我是覺得很丑,你是不是上當受騙了?」
我:「……」
我剛想轉移話題,容珍就說:「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還看著挺順眼的。」
我:「是嗎,那真是它的榮幸。」
「這是什麼粥?」容珍沒再多說,只是低頭看那碗熱氣騰騰的白粥,「看起來什麼都沒有。」
「確實什麼都沒有,」我說,「感覺容小姐也沒什麼食欲。」
她沒再說話,舀起一勺吞入口中:「甜的。」
「給你加了點白糖,」我說,「還有腌蘿卜,給你夾兩塊?」
「腌蘿卜……」這種食物容珍顯然很少接觸,她茫然了一會,就很矜持地點了點頭,「可以。」
她很安靜地一口一口喝完了粥,我就坐在她對面,出神地看著落地窗。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搭建那個小秋千之前,我看過一篇日記。
小小的少女矜傲地在全班同學面前念著那篇《我的花園》,她說她喜歡公主的城堡,希望自己以后能有一大片玫瑰園,養幾只小兔子,音樂噴泉叮咚作響,而純白的秋千上,葡萄的藤蔓纏繞盛放,仰起頭,能看見小巧的鳥嬉戲打鬧。
可我無論是年少還是現在,總是在這些地方無能為力。
我種不好玫瑰,養不好兔子,葡萄還沒長好都全被麻雀啄食了,買不起音樂噴泉,唯一可以搭建的小秋千,孤零零地在荒涼的小花園里,我和來幫忙的爺爺一同嘆氣,我問他我能不能邀請小公主過來玩,他拍拍我的肩膀,還沒說話,我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算了。
在之后的很多年,我都是這樣豁達地告訴自己的。
算了。
我收回目光,問容珍:「要不要睡一覺?」
她遲疑片刻:「那我定個一點半的鬧鐘。」
「不用,你睡吧,」我端著碗站起身,「等我回來再送你走,或者容小姐有需要的話,我把司機的聯系方式給你。」
「謝昭南。」走出房門之前,她叫了我的名字。
我轉過頭,看著容珍。
她的眼眸里好似還帶著一絲困惑,仰著臉,哪怕面色蒼白,依舊遮不住容貌的明艷秾麗。她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半晌才說:「謝謝你。」
我對她微笑道:「不用謝,你已經支付了報酬。」
下樓之后,我看見程天翔還坐在桌邊發呆。
「哥,我剛剛忽然發現了一個問題,」他見我下來,忽然很嚴肅地說,「你說實話吧,你是不是對容小姐蓄謀已久。」
「不是,」我給我和他炒了飯,一邊吃一邊淡淡地說,「你想太多。」
我對容珍,稱不上蓄謀已久。
我沒有為她深夜輾轉難眠,也從未因此黯然神傷,沒有強行奪取的想法,她于我而言甚至不能算是深重的執念,最多……算是高塔上的月亮。
「那我就搞不懂了,」程天翔撓撓頭,「我剛剛想了下,感覺謝哥你之前對大小姐好像是有點不一樣,雖然也沒有很明顯……」
「程天翔,」我說,「她是駱承瀚的未婚妻。」
「那駱承瀚哪有你好啊,而且駱承瀚對大小姐根本不好,剛剛還帶著一姑娘想氣她,就是一渣男,」程天翔不以為然,「我覺著……」
「那又怎麼樣呢,」我打斷他,「程天翔,容珍喜歡的是駱承瀚,她是個頭腦清醒的成年人,這是她的選擇,我如果真的表現出什麼,只會讓她困擾。」
「那,」程天翔一愣,隨即露出有點茫然的表情,「對哦,大小姐作為駱承瀚的未婚妻不是一向對你不假辭色的嗎,哥你是受虐狂嗎?到底是為什麼喜歡大小姐啊?」
我沒說話,過了很久扯著嘴角笑了一下。
是,為什麼會喜歡容珍?
我和駱承瀚雖然彼此看不順眼,但大概也算是有孽緣,從小到大都恰好分在一個班。下課的時候我會看見容珍來找他,打籃球的時候會看見容珍為他加油,那麼矜持的人蹦蹦跳跳喊他的名字,直到雙頰泛紅,氣喘吁吁。
更早的時候,他們沒有簽訂婚約的時候,那天有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我走到校門口,身側那一輛車的車門忽然打開了。
容珍打著傘下來,問我有沒有看見駱承瀚。
我說,他下午好像就回家了。
容珍哼了一聲,大概是因為駱承瀚沒有在離開之前告訴她。
她轉身又要上車,卻猶豫了一下,又轉過頭,把手上的傘遞給了我。
我垂眼看她,雨水順著我半濕的頭發,貼著眼睫和下頜滴滴墜落,她在喧鬧的鳴笛和蒙著一層灰霾的風景中生動而鮮妍,眼眸黑白分明,一點多余的情緒都沒有,有一種與此刻格格不入的明凈。
我想說不用,她卻像是等得不耐煩了,不由分說把傘塞給我,就匆忙地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