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很冰冷,聽得出來極其不愉快:「容珍在你旁邊?」
我倚著車門,還沒來得及說話,駱承瀚就又說了一句:「你讓她接電話,回來拿她的東西。」
他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討人喜歡,我不想和他多說:「她不在我旁邊。」
駱承瀚冷哼一聲,一聽就不怎麼信我說的話:「容珍喝了那杯酒應該醉了吧?你把她喊醒。」
我被他氣笑了:「駱承瀚,你知道自己未婚妻喝醉了,還讓別的男人把她帶走?」
「我和她的事用不著你費心吧,」駱承瀚很不耐煩地譏諷道,「謝昭南,別裝什麼好人,就算是為了瑞林的項目,你也不會對容珍做什麼。」
我選擇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傻逼。
(三)
我上車,關了車門,忽然感覺到了一陣強烈的疲憊和厭倦。
其實駱承瀚在很久之前不是這樣的。
我和他關系不好,從小到大一直如此,但也不得不承認,從前容家同意容珍和駱承瀚訂婚,是因為客觀上來說,駱承瀚是個很優秀的人。
他和我不一樣,從小品學兼優,人是悶了點不愛說話,但一貫潔身自好,風度翩翩,很珍惜自己的羽毛。
和容珍訂婚這件事是他一開始就不愿意的,最后卻為了家族利益讓步了。他一路走來,樁樁件件人生大事都受家族掌控,喜好、朋友、志愿,包括婚約。
他不喜歡容珍,覺得是容珍欠他的,覺得全世界都在逼迫他,所以才越來越暴躁、不耐煩,越來越想擺脫這樁婚約。
我認可他對于聯姻這種形式的不贊同,但不妨礙我對他撒氣到容珍身上嗤之以鼻。
他不喜歡容珍,卻從來不對容家表現出來。他利用容珍的喜歡,仗著容珍的偏愛態度惡劣,就是知道容珍不會告狀,不會做任何不利于他的事情。
這樣居高臨下、恃寵而驕的傲慢,真是讓人不爽啊。
我垂著眼,摸了摸虎口處的一道淺淺傷疤。
我和容珍是一個院子里長大的,但她身邊圍著的小孩實在太多,她又喜歡和駱承瀚在一起玩,所以要說我們是青梅竹馬,其實沒到這種程度。
我們都變了很多,比如駱承瀚小時候還是翩翩有禮、一板一眼的乖孩子;我是上躥下跳、嬉皮笑臉的「壞學生」;程天翔是膽子又小又愛哭的小胖子。
只有容珍,一丁點都沒有變。
她還是那樣驕傲又任性,喜惡分明又明烈如火,是容家獨一無二的掌上明珠,是永遠不肯低下頭顱的小天鵝,是容易炸毛的大小姐,也是可以單槍匹馬怒斬惡龍的公主殿下。
當晚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她穿著小皮鞋,一腳踹在那個高年級學長腿上,趾高氣昂地說:「欺負人算什麼本事?」
駱承瀚臉色陰沉地拉著她就走,訓斥她不該這麼出現,這樣會讓別人覺得他要靠女生保護,很沒面子。而她微微皺著眉,理所當然地問駱承瀚:「保護人還分男女嗎?」
而我站在他們身后,看了很久很久。
他覺得她仗勢欺人、不懂尊重,我覺得她是手持寶劍的公主;他們說她脾氣惡劣、高高在上,但那天大雨傾盆,只有她打開車門,把她的雨傘遞給了我;他說「你離開了容家什麼都不是」
,我卻從很早之前就覺得,容珍就是容珍,身世只是她的一個組成部分,她從來獨一無二,不需要「如果」。
我又做這個夢了。
哪怕意識不算清醒,我都能感受到自己在自嘲地笑。我心想謝昭南你可真是,多大的人了,還在這追憶青春呢,怎麼同樣一個夢,做了七八年還走不出來,甚至時至今日,還記得她擦身而過時黑發上的玫瑰寶石發卡。
思緒混沌地醒來時,我發著呆,忍不住又想到了夢中聚光燈下的那一幕——精雕細琢的玫瑰熠熠發光,映襯得她白皙的臉頰越發嬌艷。
我深吸一口氣,單手捂住臉,剛想扇自己一巴掌,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瞄了眼備注……沒有備注。
但我知道這是誰打來的。
我接了電話,剛說了個「喂」,就聽到那頭傳來容珍有點沙啞的聲音:「謝昭南。」
我又開始頭疼了:「容小姐,」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她,「冒昧問一句,你又哭了?」
她明顯停頓了一會,聲音有些變調,像是在錯愕:「什麼意思?」
我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我什麼時候哭過?」容珍像是覺得很丟面子,一下就炸毛了,咄咄逼人地問我,「這個又字是指你看到過?還是你覺得我遇到昨天那種事很可憐,應該躲在家里默默哭泣?」
我沉默幾秒:「我沒有那麼想。」
「我才不會——」她語速很快,像是在解釋,但更像是在努力說服自己,「我才不在意。」
是嗎?
她忽然很輕地咳嗽了兩聲,于是我瞬間明白了她嗓音沙啞的緣由:「你感冒了?」
容珍悶悶地說:「嗯。」
我懊惱道:「不該……」
不該帶你去清淞江邊。
但這句話沒說完,我意識到自己不該用這種語氣,于是生生止住了話頭。
容珍沒有在意我不自然的停頓,只是對我說:「謝昭南,我想去拿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