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臉頰凹陷,瘦得幾乎看不出性別,只留下一個勉強的人形。
那些人看著她。
眼神如墳地里的鬼火一樣,一點點亮起。
江蘺嘴唇都在哆嗦,她哭叫著跑向我隱身前的方向。
「大師姐,我錯了我錯了!你怎麼罰我都行,哪怕殺了我呢,就是不要留我在這里!」
風吹過這片千瘡百孔的土地,靜靜的。
她的哭叫回蕩在風里,被帶去更遠的地方。
更多枯瘦的人從廢墟里冒出來,眼神幽幽的,木然的臉上露出一絲貪婪。
我腳踏銜霜劍,冷冷地瞧著。
一群人行尸般圍上去,撕扯她的衣服,把她的頭發塞進嘴里。
她又哭又叫,又踢又蹬:「滾開!我是回雪劍主,我要把你們都殺了!」
沒有人回應她。
第一個人先張開了嘴,一口咬在她雪白的肩頭,像咬住一只水蜜桃,汁液四濺,鮮血淋漓。
江蘺慘叫一聲。
空氣中浮動的血腥味刺激了其他人的味蕾。
他們太餓了。
連衣服都顧不得剝了,隔著衣服狠狠咬下。
多吃點。
多吃一口,才能多活一天。
說不定哪一天,就熬到光明到來了呢。
得多吃點。
江蘺痛得五官抽搐。
那些人趴在她的身上,像寄生的蝗蟲,怎麼甩都甩脫不掉。
她嘶聲哭號,眼淚直流,由怒罵轉為哀求。
淚珠很快被人舔去。
在這樣貧瘠的地方,連水都是珍貴無比的。
她引以為傲的美貌,她修行的卓絕天賦,她曾經擁有的身家地位,這些人毫不在意。
他們瞧著她,只有最原始的欲望。
火燒火燎的饑餓。
而她,是一只如此鮮嫩的羔羊。
我垂眸看著她白骨森森的四肢,她的胸膛還在起伏,只是沒有了哀求的力氣。
她臉頰兩側的肉已經消失不見,有些角度可以看見她雪白的牙齒。
她的眼神漫無焦點,嘴唇微微翕動。
風聲嗚咽,我聽見她氣若游絲:「師父,救救我。」
可是,已經沒有人騎著青驢路過,急慌慌地沖上去,用一袋小米把她救下了。
她好像忘了——
那個老頭,已經被她親手殺了。
30
我沒有親自出手鎮壓魔淵,而是從太一真人的須彌戒中取出一丸丹藥,助謝長庚恢復傷勢。
他眼睫顫了顫,似乎要開口道謝,我趕緊打斷。
我告訴他,鎮壓魔淵需要以身獻祭,而他傷重的情況下,無法成功鎮壓曼延的黑霧。
「若不是你吃了我師父的兩途花,你這條命早該沒了,如今為天下大義犧牲己身,也算還回來。」
他看了我許久, 眼神復雜,似乎有很多話要說最終出口的只有一句話。
他問:「以大師姐目前的修為, 可否在不殞身的情況下鎮壓魔淵?」
我挑了挑眉:「可以, 可需要耗損一半修為。」
他又問:「如果今日能以身鎮淵的是那位明淵, 大師姐會作何選擇?」
我毫不猶豫:「若是明淵或霓裳,莫說一半修為,便是以身相代又何妨?他雖然性情孤僻, 至少不會在我危難之際, 決絕地轉身離開。」
謝長庚臉色巨變。
其實當日我墜入魔淵,見到的最后一個人不是父親, 而是謝長庚。
極速墜落的風景中,耳邊有風聲呼嘯, 流風劍的劍影一閃而過,藍色的劍穗還是當年第一次下山時, 我親自為他選的。
那麼多年, 他佩戴著它整日跟在我的身后, 想不眼熟都難。
旁人都說他為我心魔纏身, 這話我信。
他與父親不一樣, 一顆心尚未完全冷酷。
我還記得第一次相見是在林里,那時他還是外門弟子,與師兄弟一起出門夜獵。
他背著眾人將一只雪耳兔幼獸, 藏進草叢深處, 潔凈的袍角沾上青青草漬, 眉如遠山, 眼神柔軟。
只可惜世事經年,過去的,再也回不去了。
謝長庚沉默了許久, 轉身離開。
跨過門檻時,腳步踉蹌了一下。
落霞宗選弟子, 報名者如云。
如今劍宗沒落, 已是大勢所趨。
劍尊瘋了,流風劍主以身鎮淵,回雪劍主不提也罷。
曾經心儀劍宗的弟子們, 紛紛轉向落霞宗。
二師妹興沖沖跑來問我,弟子服定什麼顏色?我想起已經老死的青驢,心頭涌上一股悵然。
「落霞山間還缺一抹青, 便用青色吧。 」
新入門的弟子身姿挺拔,模樣稚嫩,見我扛著鋤頭經過, 紛紛喊我師父。
我搖頭糾正:「你們雖然是我招入門的,卻不是我的弟子, 我代師收徒, 算是你們的大師姐。」
「我們的師父雖然早逝,但他的名字你們要記牢了,他叫趙青松。」
「他是咱們落霞宗的創派祖師,沒有他,就沒有我們落霞宗的今日。」
眾弟子神色肅然:「謝大師姐教誨, 吾等謹記于心。」
我放下鋤頭,眺望遠方。
山嵐青黛,梨花樹燦然如雪。
正是好時節。
-完-
An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