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那不是千年紫芝草嗎?」
「千年紫芝草有什麼稀奇?你看這,這可是已經絕跡的九曲靈參啊。」
「中間那棵小樹,周身銀紋,不會是傳說中的養魂木吧?」
我輕咳一聲,這些人才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想起來此的目的。
幾位宗主個個義憤填膺、面色懊悔,說從前聽信劍宗的一面之詞誤會了我,時至今日真相大白,才知道江蘺是為了自身前途,不惜弒師叛宗的罪大惡極之輩。
「從前我就覺著那朵兩途花來得蹊蹺,當時回雪劍主年紀輕輕,修為也不算高,從哪里得來這樣的靈寶?沒想到竟是她喪心病狂,殺師奪寶!」
「呸,連回雪劍都拔不出來,還叫什麼回雪劍主!」
他們為老頭的遭遇扼腕嘆息,個個跑來套近乎。
一個說自己姓趙,與老頭祖上同源。
一個說老頭小時候生活的伏牛山,歸他宗門管轄,與老頭有冥冥之中的緣分。
還有一個說自己在靈獸苑里也養著一頭驢,雖然是只六階妖獸,但好歹也是驢模驢樣,勉強可以說跟老頭有共同的愛好。
他們一會兒恭維老頭,一會兒怒罵江蘺,還要踩上劍宗一腳。
「大家有目共睹,自從銜霜劍主離開之后,劍宗已經沒落了,說到底,偌大的劍宗靠的還是銜霜劍主你呀!」
「是呀是呀,想當初銜霜劍主為了劍宗舍生忘死做了多少事,才有它如今的聲望地位,不承想竟然因為銜霜劍斷,便卸磨殺驢,如此薄情寡義,實在讓人齒冷。」
我以手支頤,似笑非笑。
眼前這些滿腔義憤、爭著為我討要公道的人,恰恰是百年前罵我離經叛道、自甘墮落的那幫人。
事還是那些事,人還是那些人,風評卻天翻地覆。
唯一的區別只在于,我變強了。
比所有人都強。
從前我以為,世道如劍道,人心如劍心。
是非曲直、黑白對錯,明明白白,一目了然。
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便能得到公正的評價。
后來才明白,評價無所謂公正,有的只是立場。
只要你足夠強大,哪怕惡事做盡,也有的是人爭著為你歌功頌德、立碑做傳、顛倒是非、指鹿為馬。
并非所有的言語都出自本心,人心鬼蜮,狡詐多變,殊為叵測。
別人的目光落在你身上,表面看的是你,心里想的是自己。
所以,他們怎麼說,且隨他們去。
我只聽自己的聲音。
行事不問對錯,但求無愧于心。
幾大宗門的人還在滔滔不絕,突然有人噤聲,沉默像瘟疫一樣傳遍整個人群。
我抬起頭,看到了帝白劍在日光下幽藍的劍芒。
27
我的父親紫衣玉帶,踏劍騰空,一臉沉怒地浮在落霞宗上空。
一如既往,站得比所有人都高。
他在皚皚白云上,衣冠齊整,威嚴赫赫,我在青青麥苗間,卷著褲腳,不修邊幅。
天上地下遙遙一望,目光仿佛跋涉過萬水千山,趟行過時光的浩浩湯湯,中間隔了無數解不開的恩怨、扯不斷的情仇。
他是來逼我去鎮壓魔淵的。
「我自小教你將天下蒼生放在心上,如今你修為大漲,明明有能力封印魔淵,卻推三阻四,反復衡量,我生你養你,便是要你做個冷血涼薄、自私自利、丟盡宗門顏面之人嗎?!」
「父親為何自己不去?」
他目眥欲裂,怒發沖冠:「唯有上古神劍才能封印魔淵,我若為劍主,何須用你?」
未能成為劍主,是他一輩子的心病,從前我小心翼翼,在他面前甚至不敢以劍主自居,如今我想明白了,事實就是事實,不是你逃避,它就不存在的。
憑什麼別人覺得刺眼,我就得收斂自己的光芒?
看不慣就閉上眼!
「劍尊大人現在是以什麼身份在命令我?是劍宗宗主,還是我的父親?」
「若是宗主身份,我已經與劍宗一刀兩斷,宗主詔令雖能號令三千弟子,卻與我無關。」
「若是以父親的身份,那就更可笑了,兩百年前我墮入魔淵,四肢俱斷,劍心摧折,丹田破裂,識海干涸,此種情形,常人死得不能再死,我說是割肉剔骨還于父母,不為過吧?」
「我如今的命是兩途花給的,如今的家是趙青松給的,與你有何干系?!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我?」
「孽障!你去是不去?!」
「不去!」
一道幽藍劍光自云端狠狠劈下,田壟中綠油油的青苗霎時被摧折,田壟間現出一道深深的溝壑。
泥土帶著凌厲的劍氣四散飛濺,各大宗門的宗主不得不架起護身法寶。
幾乎是幾個呼吸間,二師妹、三師弟便趕到菜畦,與我并肩而立,神色如臨大敵:「大師姐,發生何事了?」
我彎腰扶起腳邊一株歪倒的青苗,冷冷一笑:「有人闖宗。」
第二道幽藍劍光再次劈下,一道銀白劍光閃電般當頭迎上。
兩劍相撞的剎那,刺眼的劍芒轟然炸開,逼得所有人不得不閉上眼睛。
極靜的黑暗中,只聽咔嚓一聲。
劍尊一聲悶哼,嘴角滲血,從半空跌下來。
與他一起跌到地面的,是斷成兩半的帝白劍。
跟了他八百余年的本命劍。
28
黑霧的曼延速度在加快,已經逼近九大宗門之一的煦陽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