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住燒鵝,便是我的道,那你呢?」
「陸扶搖,你的劍為何而揮?」
我五指一緊。
我為何揮劍?
曾經,我的劍為父親而揮,為天下蒼生而揮,下場是墮入魔淵,劍心摧折。
后來,我坐在落霞山的梨花樹下,日復一日地看月落日升、云聚云散,看不清前路的方向。
我這一生所有的榮耀與光環都來自劍。
因劍而生,為劍而亡,劍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可它斷了。
斷得干凈徹底,毫無征兆。
我茫然無措得如同一個剛剛入世的孩童,舉目四顧,彷徨無依。
我不畏死,可我怕不知道為何而活。
滿心惶惑的時候,有個邋遢的老頭在我身邊蹲下,毫無形象地啃著燒雞,雞骨頭隨手亂丟,有一根直接砸在我的膝蓋上。
老頭動作一頓,偷偷覷眼,見我正怒目而視,不由干干地一笑,心虛地用手去擦,然后我剛洗的衣服上就多了幾道油印子。
我把他摁在地上揍了一頓,起身的時候忽然覺得神清氣爽、暢快淋漓。
老頭松開抱頭的手,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罵罵咧咧地趕走試圖趁火打劫的青驢,頂著鼻青臉腫,抱著剩下的燒雞大快朵頤,連雞屁股都沒放過。
他打了個飽嗝,滿意地拍拍肚子,隨手揪了根草梗剔牙:「大徒弟,人這一輩子哪有那麼多大事要做?!」
「人生在世,不過是九個字:吃得飽,穿得暖,睡得著。」
「當然,要是隔幾日還能吃上一頓雞鴨,那日子美得喲,給個神仙也不換。」
他丟掉手里的草,變戲法似的從袖子里摸出一包云片糕,興致勃勃:「嘗嘗?」
后來我扛著鋤頭,把附近的荒地都墾了一遍。
種上菘菜、茄子、豆角、辣椒,想吃什麼種什麼。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我看著它們從一顆顆種子破土而出,抽出嫩芽,長出綠葉,結出果實,再下到鍋里,盛入盤中,最后進到我和老頭的肚子里。
我沉浸其中,松土澆水,除草施肥,忘了去尋找意義,也沒空惦念天下蒼生。
事實上,沒了我這個銜霜劍主,天下蒼生依舊活得好好的。
后來,我多了個白天掄錘打鐵、晚上對月流淚的精分師妹。
后來,又來了個煞氣纏身卻一心種花,十天半月不發一言的小師弟。
老頭的飯桌,從兩個人變成三個人,最后變成四個人。
太一真人問,我的道是什麼?
這一刻,我手中銜霜劍劍氣憑空暴漲,心思前所未有地清明。
我的道,就是守護梨花樹下那張小飯桌,不受八方風雨的侵襲!
23
我們在魔淵待了百年。
二師妹的傷在煉化一截龍骨之后徹底痊愈,修為更上一層。
三師弟也得到太一真人的指點,化解了一身煞氣。
魔淵的黑霧在這百年里不斷擴張,不動聲色地蠶食著周圍的一切,已經占據了數倍于從前的地盤。
離開那日,太一真人將整具龍骨送給我。
「……這是您的尸骨,這怎麼好意思?」
他嗤笑:「你不會以為我的真身是這條龍吧?這是我在此界時的坐騎,后來它修為不夠,沒能同我一同飛升,坐化于此。」
見我砢磣得連個儲物袋都沒有,索性送了我一枚須彌戒。
須彌藏芥子,芥子納須彌。
這小小一枚須彌戒,內里空間可納山填海,不知超過多少儲物袋。
更珍貴的是,里面有這條龍積攢萬年的法寶靈植。
其中許多東西,在如今的九州早已絕跡。
「這些算什麼,可惜上界的東西無法帶下來。罷了,來日你證得大道,我在上界等你。哎,你可要快些,我那幾個徒兒一個比一個性情死板,無趣得緊,還是跟你們幾個相處有意思……」
……
時隔百年,重回落霞宗。
老頭的墳掩埋在一片荒草之中,旁邊還多了一個小土堆。
白云觀的邱道長已經謝世,世上記得他的人又少了一個。
聽邱道長的弟子說,青驢在被托付到白云觀后不久,就于某個梨花飄雪的清晨無疾而終。
「真奇怪啊,前一天夜里還精神抖擻,恩昂恩昂叫了一宿,第二日清早去喂食,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死了,身上完好無損,就是頭使勁朝著你們落霞宗的方向,我師父說,這是想家了,就自作主張地把它埋到你師父身旁。」
「多謝了。」
青驢陪了老頭一輩子,反過來,何嘗不是老頭也陪了它一輩子呢?
老頭死了,它大約也很寂寞吧。
……
對修行者而言,百年不算長,卻也足夠九州大陸發生不少事。
其中最矚目的一件,當數謝長庚與江蘺探秘七寶玲瓏塔,不但意外獲得仙人傳承,實力大增,還不負眾望,成功重啟斷絕千年的通天路,成為九州的大功臣。
可惜,這種歡騰喜悅的氛圍在前幾天戛然而止。
因為終于有人發現,魔淵的黑霧擴張了。
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姿態向著九州腹地而來。
離魔淵最近的靈犀派,已經被翻騰的黑霧吞噬了一半。
黑霧所過之處,靈草枯萎,靈獸死亡,到處生機寂寂。
各大宗門紛紛向劍宗求救。
畢竟,上一次魔淵被封印,便是劍宗的人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