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躺在魔淵崖底,盯著翻滾咆哮的濃霧,才想明白何謂權欲熏心。
其實父親不必擔心,我并沒有他對我下手的證據。
他做事那樣謹慎,特地換下帝白劍,還扮成劍使模樣,在我力竭之時從旁偷襲,干脆利落,一擊即中。
他做得天衣無縫,唯獨算漏了我對他背影的熟悉。
畢竟那道身影,我曾仰望了數百年。
我花了十年時間,從崖底爬上來。
才知道時移世異,日月輪轉,距離我鎮壓魔淵,已經過去五十年。
那夜崖風獵獵,滿天星斗倒懸。
無邊夜色下,我滿心彷徨,無意識地抱緊雙膝。
天地之大,竟無一處是我歸鄉。
身后有噠噠聲響起。
一個灰袍圓臉的老頭倒騎著青驢,攥著酒葫蘆,面色坨紅。
看見我時,眼睛一亮,急忙將酒葫蘆藏到身后。
輕咳一聲,努力想裝出仙風道骨的模樣,卻被胡子上掛著的糕點屑出賣:「小姑娘,我看你天賦絕倫,骨骼清奇,是個修道的好苗子,咳咳,老夫乃九州第一大宗門落霞宗的宗主,有意送你一段仙緣,收你做弟子,你可愿意?」
怕我不答應,特意補充一句:「來了你就是開山大弟子,其他人都得排你后面,威風得很。」
我聽到自己說:「好。」
父親惱羞成怒,臉色鐵青:「胡言亂語!不知所謂!」
我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我欠父親和劍宗的,已經在鎮壓魔淵時拿命抵了,父親和劍宗欠師父的,打算如何還?」
12
棲吾峰主笑著出來打圓場。
她是十二峰中唯一的女性,也是我母親生前的好友,自小看著我長大,我一直喚她姑姑。
「宗主息怒,我是看著扶搖長大的,她從前最是敬愛你這當父親的,這幾日行為反常,言語無狀,不過是受過趙宗主的救命之恩,太過痛惜他的隕落。」
「此事確實是我們有欠考量,原以為趙宗主只是舍身救下長庚,沒想到還救了扶搖,既是如此便由我做主,再加一條靈脈,便將白鹿山那條也給了落霞宗吧,有了這兩條靈脈,落霞宗發展成一個中等宗門不成問題。」
我嗤笑一聲:「舍身救下謝長庚?我頭一次知道,強取豪奪原來還能解釋為主動舍身。」
棲吾峰主長嘆一聲:「扶搖,我知道你重情重義,可是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兩途花只有一株,卻有兩個人等著用,一個是前途無量的流風劍主,一個是壽元將盡的平庸之輩,孰輕孰重?」
我挺直脊背,望進她的眼底,滿眼失望:「我只問一句,那株兩途花,原本是誰的東西?」
她蹙了蹙眉,不說話了。
「即便原本是師父的東西又怎樣?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機緣法寶全憑本事,兩途花既然落到我手上,便是我的機緣,我愿意給誰就給誰。」
江蘺眼神輕蔑:「大師姐,你明明天賦卓絕,卻自甘墮落,不思大道飛升,反而沉溺人間俗事,陪著一個老頭子扮演過家家,這般浪費天賦實在讓我瞧不起!枉我仰慕銜霜劍主事跡多年,一直以你為榜樣。」
我握緊手中劍:「江蘺,師父是為了救你才性命垂危,你卻為了別人搶走他的救命藥,心中就沒有半點愧疚?」
江蘺語氣冷漠:「他不會白救的,我答應過他會振興宗門,待我日后掌握了回雪劍,自然會照拂落霞宗,我答應他的事,自會做到,我為何要愧疚?」
「而且,但凡那一日你和師兄師姐有一位在他身邊,我都不會有機會拿到兩途花,只能說一切都是天意。天意眷我,你能奈我何?」
「大師姐,我奉勸你冷靜想一想,論及對九州的價值,千百個趙青松,能比得上一個謝長庚嗎?我只是做了對大家最好的選擇。」
她目光掃過來,神情寫滿理直氣壯。
我心頭火起,銜霜殘劍閃電般沖向她,鋒銳的劍芒直射她面門。
浮玉峰主冷哼一聲,雷霆劍出鞘,將殘劍震歪。
一縷斷口齊整的斷發從她鬢角幽幽落下。
江蘺咬緊牙關,極力克制住身體的顫抖,眼中閃過一絲驚懼。
我冷笑一聲:「我的價值勝過你,是不是就可以隨便左右你的生死?」
江蘺面色屈辱,然而目光下滑,落在我手中殘劍上時,忽地嗤笑一聲:「若大師姐還是曾經橫掃九州的銜霜劍主,我一個無名之輩自然無力對抗,可惜銜霜已斷,如今我才是劍主,論價值,我比大師姐重要得多。」
劍拔弩張之際,昆吾峰主忽然眉頭一皺,一道劍罡甩向門口:「何方鼠輩?!」
13
閣門瞬間分崩離析,木屑四濺,一道吃痛的哎喲聲傳來。
在場眾人無不皺眉。
是向來聲譽不佳的五行宗宗主道元子。
道元子從地上爬起來,尷尬地拍了拍屁股的塵土,滿臉堆笑:「誤會,誤會!并非老道偷聽,實在是這件事與我五行宗有關,諸位有所不知,那趙青松算是我五行宗的外門弟子,他的事自然是我五行宗的事。」
他左手拽過一個醉醺醺的道人,笑容諂媚:「這位是我師叔秋山道人,趙青松便是他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