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了皺眉:「不用,我的身體狀況我很清楚。」
「姜毓!」
紀聽辭按著我的肩,目光直直地看著我:「聽醫囑。」
眼神在空氣中交匯,像一場無聲的對峙。
以這樣仰視的角度看過去,他緊抿著嘴唇時,下頜骨線條利落,終于有了點鋒芒畢露的凜冽氣勢。
我凝視著他的眼睛:「紀聽辭,這是我的事情,本來與你無關,你大可不必這麼管我。」
紀聽辭目光微閃,避開了我的眼神直視。
我卻揪著他的衣襟,迫使他看向我。
紀聽辭閉了閉眼,一字一句道:「因為我喜歡姐姐,這個答案可以嗎?」
我笑了。
「當然。」
最終,他站直身子,去外面喊護士進來。
我閉上眼睛,躺回病床上,將手重新伸給護士:「來,扎吧。」
結果針剛推進我的靜脈,紀聽辭忽然開口道:「姐姐,你是不是很怕打針啊?」
我睜眼瞪向他,糾正道:「打針有什麼好怕的,我只是不喜歡。」
紀聽辭沒有再反駁我,只是唇角翹起,眼中帶笑,似乎發現了什麼令他無比開心的事情。
5
針終于扎好了。
冰涼的液體一滴滴輸進血管里,激起一陣倦意。
紀聽辭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安靜地翻著明天要拍攝的那一部分劇本。
他神情專注,大概是在揣摩角色。
我一早就知道,他是很出色的演員,雖然天真無瑕,卻對人的情緒有極為準確和細致的感知。
紀聽辭猜對了。
我是很怕打針。
我小時候身體一直不大好,但家里沒錢,每次生病,去的都是鎮上最便宜的小診所。
搖晃的廉價白熾燈泡,氣味難聞的診所床單,老大夫扎針時的劇痛,以及母親不耐的眼神,構成了我對生病就醫這件事最初的反感。
但偏偏,我身體又不好,即便長大后,還是會時不時到醫院跑一趟。
我有一對淺薄無能的父母,因為貪戀對方美色混在一起,意外懷上了我。
我出生后,兩個人都不肯工作,又盼著對方發大財,讓自己從此換一種生活,爭吵不休的,把我丟給了年邁的外婆。
八歲那年,他們終于離婚,各自追求幸福而去。
母親嫁了個喪妻的中年老板,父親靠著那張俊美的臉,勾搭上了一個離婚帶孩子的富婆。
兩個人求仁得仁,都算過上了他們想要的那種生活。
我大概也繼承了他們骨子里的涼薄和自私,對這兩個人都沒什麼感情。
只有從我出生起就一直帶著我的外婆,成了我生命里的救贖。
初中時,同班的宋詩瑤滿學校謠傳,一瓶綠茶就能牽我一次手的時候,是她沖到學校去,堵在辦公室門口,堅持要老師替我澄清,還我公道。
我很清楚,一直以來,我在別人眼中的樣子。
陰暗,狠毒,浪蕩,濫情,金錢至上,不擇手段。
紀聽辭看我,大概也是這麼一副樣子。
但她不是。
在外婆眼里,我永遠是善良無辜的「小毓」。
她只知道高中時,宋詩瑤把我鎖進廁所隔間,又給我澆了一盆冷水,任由我在寒冷中坐了一夜。
但她不知道,我很快就勾搭到宋詩瑤暗戀的男生,以他的名義將宋詩瑤單獨約出來,把她的頭按在水管下面沖了五分鐘。
宋詩瑤拼命掙扎,撓我,打我,把我的手腕摳掉一塊肉,我也不松手。
她軟著身子,癱在地上大口喘氣,我把滿手混著血的水甩在她臉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后來我大學畢業,被霍川簽下做了經紀人,賺到越來越多的錢。
我買了房子,把外婆接過來,讓她和原先鎮上的老姐妹成了樓上樓下的鄰居,隔三岔五就去看她。
只是,我不和她住在一起,也沒有告訴她我究竟在做什麼工作。
我已經爛在泥里,落在深淵,偏偏又不甘愿真的忍受黑暗。
我還想找一束光,但不想他照亮我,只想給他也染上不堪的顏色。
第一次見到紀聽辭時,我手底下還帶著別的藝人。
那時他剛出道不久,第一部戲拿了個小獎項,正站在臺上,像做學生報告那樣認認真真地講話,并呼吁社會公益,善良做人。
坐在我身邊的藝人翻了個白眼,嗤笑道:「白蓮花。」
我沒理會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的紀聽辭。
他看上去是如此的善良單純,光芒熠熠,讓人忍不住產生……占有和毀滅的欲望。
是我找到的,最好的獵物。
「姐姐?」
「姐姐,你想什麼呢?」
紀聽辭的聲音驟然響起時,我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陷入了記憶的深海里。
回過神,他的臉就停在離我很近的地方。
一雙眼清泠泠的,瞳色又淺,情緒鋪在里面,好像能看到清晰的漣漪。
我怔了怔,問他:「劇本看完了?」
「嗯,臺詞又過了一遍,明天有場——」他稍稍停頓了一下,「明天有場吻戲,我之前還沒拍過,所以在研究。」
我挑了挑眉,聲音忽然低下去,曖昧起來:「是嗎,那姐姐陪你……練習一下?」
我用沒扎針的那只手揪住紀聽辭的衣襟,迫使他彎下腰來,吻住他的嘴唇。
也許是記憶回流帶來的情緒還沒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