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真的和家里決裂了,他又接受不了了。
他頻頻勸我,「其實重男輕女是社會常態,也不能完全怪叔叔阿姨。」
「你心里有數,把握這個付出的度就可以,沒必要這麼極端。」
「他們養大你,也是有恩的。」
「難不成還真要跟他們斷絕關系嗎?」
其實我并沒有想好到底要怎麼做。
我只是本能的排斥回家。
因為與家里人的接觸會讓我持續不斷的疊加痛苦,很多過去沒有意識到不公的回憶會不受控制地冒出來,然后產生完全不同的情緒解讀。
曾經讓我感覺幸福和溫馨的家,已經大變味道。
一切仿佛黃粱一夢。
醒過來,盡是空。
然而我生日那天。
我爸媽和我哥竟然齊刷刷來到我住的地方。
他們連拖帶拽把我拉去酒店包間,桌上堆滿鮮花和生日祝福的布置。
酒店服務員推來一個三層高的大蛋糕。
我媽親手點上蠟燭。
我爸倒了一杯酒,「一家人,沒有隔夜仇,不管有什麼不滿,咱今天一次性說開,解決它,從此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爸媽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爸爸給你賠罪了。」
他一口飲盡。
滿眼淚花地看著我。
一頭白發。
滿臉滄桑。
我忍不住想,也許我痛苦的時候,他們也沒有很好過。
也許他們雖然更愛我哥,但是對于失去我,也不是毫無感覺的。
也許是我的憤怒,打醒了他們愛女的本能和基因。
所以她們竟然向我低頭了。
我哥有些赧然地走過來,「我知道妹妹有什麼心結。」
他遞過來一張銀行卡,「我把爸媽給的房子賣了一套,又添了一些,湊了兩百萬。
這是你的。」
「密碼是你的生日。」
我愣在原地,遲遲沒有接。
我爸接過來,放在我手心里,溫和細語地說,「拿著吧,妮子。」
「原諒爸媽,我們都老了,不愿意管錢,忍不住想把家里這個重擔交給你哥來挑。」
「不是沒替你打算,本來我們是想等你出嫁的時候,給你好好添置一筆嫁妝,風風光光出嫁。」
「沒想到陰差陽錯讓你誤會了,又為了和你置氣,沒把話說清楚。」
06
我爸見我遲遲不開口,又說,「還記得你小的時候,爸爸給你講的殘疾士兵的故事嗎?」
我記得。
那個故事說,有個士兵在戰場上失去了雙腿,他給父母寫信,問他們能不能帶回一個失去了雙腿的戰友。父母拒絕了,士兵在傷心絕望下選擇了自盡,父母知道真相后,抱著士兵的尸體痛哭,「旁人怎麼能和你比,爸媽不愿意養別人,但是你不是別人呀。」
那天,我爸語重心長地對我說,「和家人一定要坦誠交流,要相信家人是最愿意為你承擔后果的人。」
「不要想當然,憑自己的推斷造成悲劇。」
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淚。
撲到爸爸懷里,「爸爸,我以為你們不愛我。」
「這些天我真的好難過,好難過。」
「我不是為了錢,我怕錢代表了你們的真心選擇。」
「這錢我不要,你們留著養老吧。」
我爸媽眼神對視一下,都笑了。
我媽把銀行卡強塞在我口袋里,「別說傻話了,快拿著。」
那之后,我爸媽頻頻打電話叫我回家吃飯。
每次我回去,都大魚大肉,桌面上擺滿了我愛吃的食物。
就連我哥,也變得熱情許多,隔三差五就給我打電話寒暄。
楊京去過我家幾次,他頗為困惑,「難道是我誤會了你爸媽?」
「看他們對你也不像是不上心的樣子。」
一次飯后。
我回城路上忽然發現口紅拉在了家里。
由于是剛買的限量版,我還在熱乎勁上,恨不得天天都涂。
所以就載著楊京回去。
剛爬上三樓,就聽見我家傳來比較激烈的爭吵。
拆遷房就有這麼一個缺點,隔音效果特別差。
「都是你出的這個餿主意,平白無故搭進去兩百萬。」這是我媽的聲音。
「現在可怎麼辦,你姑娘只字不提彩票中獎的事,我們怎麼提?」
「她是不是還是不信任我們?這下好了,賠了夫人又折兵。」這是我哥的聲音,頗為懊惱。
「行了,都別說了。讓我想想怎麼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樓的。
當我打開車門時,楊京把我推到副駕駛,「我來開。」
我神思倦怠,閉上了眼。
不知道為什麼,對于今天這樣的情況,我竟然沒有很意外。
反而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感。
這段時間我爸媽和我哥對我,過于熱情,這種熱情其實反而引起了我的難受。
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我不適應,因為從小到大沒有體會過,所以這種熱情讓我陌生,因為陌生所以力不從心,所以困窘狼狽。
原來我的心,我的潛意識,早已不相信他們了。
所以明明無數次我中獎的事就要脫口,總是又莫名咽回去。
楊京忽然停下車。
他買了一杯奶茶,遞到我手里。
「喝點暖暖身體。」
我側頭看向他,「你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他搖了搖頭。
眼底閃爍著溫柔的星星,「我什麼都不想知道。
」
「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許想太多,更不許難過。」
「所有的問題都留給明天。」
他越小心翼翼顧及我的情緒,我越忍不住往人心的卑劣處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