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子里還燒著炭爐。
周元亨穿了件輕軟的狐皮斗篷,眉眼細長,悠哉地坐在椅子上,手里還捻著一杯茶。
「他們居然來真的,這陣仗,有點意思。」
我坐在他旁邊,托著腮,抬頭看天。
山下洪水遍野,隔壁山頭響起了一陣鼓聲,聽得我心里發麻,慌得厲害。
薛良儒的捕龍陣、敲起的鼓,令我的頭有些疼。
我恍惚覺得,云層里的那條龍,比我還要疼。
因為雨勢突然變大,幾乎是傾注著往下灌。
情況不妙。
照此下去,很快連縣城那邊也會被淹,城內災民全都會死。
可是似乎沒人在乎。
薛良儒那邊不在乎,周元亨更不在乎。
我直覺心里一股怒火燃起,騰地站了起來。
周元亨一把拽住了我:「阿離,你干什麼?!」
「辰王殿下,你該去阻止他們!」
「哈?你開什麼玩笑?」
「你是皇子,站在高處伸手就是青天,就該為民做主,為他們庇護!」
「說什麼呢,本王何時不為他們庇護了?」
「你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無視百姓死活,如果現在回頭,我還愿意給你機會!」
周元亨瞇起眼睛,對上我一本正經的神情,笑出了聲。
他像聽到了一個笑話,那樣的神情,只需一眼,我便知道他沒救了。
與此同時,山的那頭好像出了變故。
我知道,程嘉和太子至少還心懷慈悲,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雒城百姓被淹死。
那邊的鼓聲小了,夾雜著打斗之聲。
我沒再理會周元亨,解下他披在我身上的斗篷。
漫天大雨之中,我站在了山頭。
周元亨站在棚子里,沖我罵道:「你瘋了,快點回來!」
瘋的不是我,是云層里的那條龍。
它的悲傷、哀鳴、怒火,我感知得一清二楚。
它要淹了雒城,讓洪水涌入梁州。
可它已經沒了力氣,快要掉下來了。
所以它在孤注一擲,拼死而為。
我答應過爺爺,不可以使用靈力,暴露身份。
可此刻我想起我年幼時,他曾對我說過的話。
「我們白龍一族,靠天山山脈修煉化形,不僅是大羅天的恩賜,也是這萬物生、自然賦予的恩賜,生于天地之間,就要和人一樣,守護我們的家園。」
「小阿離,大羅天是我們的信仰,西域天山也是,世間萬物皆是。」
我無法坐視不理,但我想,爺爺他一定懂我。
我施展了法力,在雨幕之中,踏進洪流與云層之間,也踏進天地之間。
恍惚間,我聽到了很多人的喊聲。
「阿離!」
有周元亨,也有我的程嘉。
那日,很多人應當看到,一身穿白衣的姑娘,飛入天地之間,站在洪水之上,舉起了手腕上的紅色珠鏈。
洪流與云層之間,她是如此渺小。
但是她掌心朝著天上,嘶聲喊了一句。
「大羅在天!」
伴隨著這聲喊,地動山搖,洪水倒灌。
沒錯,是洪水齊刷刷倒灌回了天上。
他們在震驚、在恐懼,但我的眼神如此平靜,直到倒灌的洪水沖進云層,那躲在云層里的青龍掉了下來。
很少有人見過龍。
它身長四丈,青黑色的身軀,從天而降,像是天上砸下來的柱子。
但它比柱子靈活,瞬間又蜿蜒而起,咆哮一聲,騰空沖向薛良儒所在的山頭。
它的聲音震耳欲聾,引起山野動蕩。
怒紅的眼睛似燃燒的烈焰,龍須猙獰,爪子鋒利,龐然大物就這麼出現在人間。
但它未曾到達那座山頭,咫尺的距離,我從天而降,一拳打在它的頸上。
我清楚地知道龍的死穴。
我將它按壓在地上,怒吼著問它:「為何要制造災禍,危害人間百姓?!」
它撕心裂肺的喊叫聲,令我的頭發全都飄了起來。
但我從它的怒吼聲中,得知了原因。
它是一條母龍,也曾修煉成人形。
十幾年前,薛良儒率屠龍人殺的那條小青龍,是它的孩子。
它想要報復,曾經試圖闖入長安皇城,殺了那個用它孩子來煉丹的老道士。
可是它進不去,只闖了一次,便喪盡了修為。
它絕望,痛苦。
那條小青龍的尸骨,就在皇陵地宮。
它在雒城施云布雨,淹了村莊,一開始只想要回小青龍的尸骨。
可那人間皇帝和道士,明知是它作惡,為了捉它,花費了幾個月時間,將小青龍保存完好的龍皮,做成了幾面鼓。
他們在山頂敲鼓,它在云層撕心裂肺。
母龍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我知道,這是它最后的反抗。
我道:「冤有頭,債有主,不能因為你對付不了屠龍人,便對人間無辜的百姓下手,龍族生于天地之間,一開始便為守衛四海而生。」
「我爺爺說,花枝葉下尤藏刺,人心怎保不含毒?民間屠龍反龍,皆為欲望使然,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我們若心懷怨恨,對無辜的人下手,與他們又有什麼區別?」
母龍一腔怒火,我知道,自己已然說服不了它了。
所以我松開了它,在它飛向薛良儒時,我沖不遠處的程嘉喊道:「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程嘉果然跟我十分默契,他將薛良儒等人帶來的降龍法器,該扔的扔,該破壞的破壞。
破壞不了的,沖上去和屠龍人打成一團。
我就知道,最能對付人的,終究還得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