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總有一天我會死去,那麼,我希望他的姓名不要隱沒于人世。
就用這種方式,將我的名字與他的名字并列。
宋慎,紀曉曉。
曾經相愛,曾經分開,曾經死去。
畢業后,我回國,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個房子。
白天我是精神奕奕的工程師,晚上,我需要藥物才能入睡。
我迅速消瘦下去。
媽媽來北京旅游,看見我,大驚失色。
「曉曉,工作這麼辛苦嗎?你只剩一把骨頭了!」
她在北京多留了幾天,給我買菜做飯,想給我補補身子。
某天我下班回家,看見她坐在沙發上,并沒有看電視。
茶幾上,放著幾個藥瓶。
她問我:「你告訴我,這些是什麼?」
她是個善用互聯網的時尚老太太,明知故問。
我笑了笑,答:「這些是治療抑郁癥的藥。」
她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學業壓力大?工作壓力大?」
我仰頭,眼淚倒流進喉嚨。
「我愛上了一個人,后來他死了,然后,我就這樣了。」我笑,「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
29
兩年了,我的抑郁癥并沒有好轉。
我不再過生日。
許多年前我站在人行天橋上,驚訝于宋慎那句「七歲以后就不過生日了」。
隔著遙遙時光,我忽然明白了那時的他。
倘若你的生日只會提醒你某個人的死亡,那麼再快樂的日子,也只剩下了悲傷。
周萱來北京出差,見我形銷骨立,抱著我大哭。
她把拍立得相片塞給我,哽咽著:「你為了他,也要努力活下去,好嗎?」
我凝視著那張照片。
19 歲的我,剛剛得知宋慎要遠赴云南,痛哭了一場。
那時候的我不知道,生離尚有指望,而死別,就是徹底的絕望。
紀曉曉,你可真是個笨蛋。
如果早知道今天,當初是不是該多對他笑一笑的?
爸爸媽媽說,希望我能組建家庭。
媽媽在今年年初的體檢中,查出了乳腺癌。
她說:「我相信你能經濟獨立,但我也希望有一天,在你面臨人生突然的難題的時候,身邊能有一雙手攙扶你,就像我和你爸爸那樣。」
她說:「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卻還要繼續活著。曉曉,就當是為我們考慮,好嗎?」
她說:「我們都老了,很多事情幫不上你,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安穩地過一生。」
我答應她,會接受相親。
前七個都不歡而散。
唯獨第八個,在聽到我說「我有一個無法忘記的人,也許在婚姻中,會對你不公平」的時候,沒有不高興。
他只是笑著說:「沒關系,我心里也有一個,我們扯平了。」
他叫唐河。
后來和我的名字一起,印在了婚禮請柬上。
30
周萱來當我的伴娘。
她先夸唐河又帥又溫柔,緊接著就說:「要對我們曉曉好一點哦,當初學校里可多人追她了。」
唐河笑笑,點頭稱是。
化妝間的門關上,只剩下我和唐河。
我問:「你心里的那個人……」
他說:「她車禍去世了。」
我恍然,點點頭。
他也問:「那麼,你的那位?」
淚水盈滿了眼眶,我笑著擦掉,說:「他是英雄,他為了這個國家而死。」
唐河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婚禮很熱鬧,司儀能說會道,把現場氛圍炒得火熱。
我挽著爸爸的臂彎走上臺去,唐河站在終點等我。
很多年前,我曾幻想過和某人互換戒指。
物是人非。
漫天花瓣撒下來,宣誓環節,我卻卡了殼。
求助地望向臺下的周萱,卻見很暗的角落里,坐著一個人。
理智還沒反應過來,眼淚就已經流了出來。
我渾身都在抖。
司儀笑著說:「看來我們新娘太感動了,嫁給自己心愛的人,一定很開心吧。大家給她鼓鼓掌!」
親朋好友都鼓起了掌。
那人低頭笑了笑,斟酒,遙遙沖我舉杯,一飲而盡。
我斷斷續續地念著誓詞:「此生,我將忠誠于你,不論生離死別,不論……」
我說不下去了。
那本該是念給他的話。
唐河溫柔地擦去我臉上淚水,低頭親吻我。
眼角余光里,那角落,已經沒了人。
31
司儀大聲調動氣氛,鼓勵大家歡呼,滿場喧鬧中,舞臺倒顯得安靜。
我望向唐河:「我看見他了。」
他挑眉:「你的那個他?你確定沒看錯?」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
他卻笑了:「如果我的那位今天真能來,我應該會丟下你就走。彼此彼此。」
唐河喊來司儀,與他耳語幾句。
司儀的表情帶著點困惑,卻依言縮短了流程。
十多分鐘后,我從側門繞出去,脫掉了禮服,脫掉了細高跟,踩著一雙換裝用的拖鞋,沖了出去。
酒店大堂,沒有熟悉的身影。
我跑去問前臺小姐:「請問剛才是否有個這麼高、戴帽子、穿黑色衣服的男士進來過?」
許是我語速太快,又或者是我裝扮太古怪,她們面面相覷,沒有說話。
周萱也跟著追出來,小聲罵我:「大小姐,你抽什麼風?今天是你婚禮,你知道什麼是婚禮嗎?」
她還穿著綴滿流蘇的伴娘服。
我告訴她:「我看見了宋慎。」
周萱看著我,一些無奈,一些包容:「曉曉,宋慎已經死了,你親手抱回的骨灰盒,你忘記了嗎?」
她伸手摸摸我的臉頰,拉著我往回走:「走吧,給大家敬酒去。你別喝,我幫你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