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著頭,繞開他,去衛生間洗臉。
門關上的瞬間,背脊順著門滑下去。
我將臉埋在膝蓋,抱著頭,無聲地痛哭。
那時候的我并不知道,一門之隔的外面,有人看著玻璃門映出的我的身影,一動也不能動。
我單手洗了臉,擦干凈水分,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眼睛鼻子還是紅紅的,但幸好不再抽噎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蛋,威脅鏡子里的人:紀曉曉,你可不許再哭了昂,丟人昂!
從衛生間走出來,我先笑起來:「好香啊,周萱,你廚藝見長。」
大家都是人精,立刻忽略了我紅腫的眼睛,紛紛夸起周萱人美心善廚藝好。
周萱端起最后一盤菜,路過我。
看上去想說點兒什麼,但又忍住了,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生日快樂,要開心啊,曉曉。」她說。
幾個男生一起,七手八腳把蠟燭點燃,又折了紙王冠,一人一頂,戴在我和宋慎的頭上。
不知是誰促狹地推了我一把,我撞進了宋慎的懷里。
他伸手攬住了我的肩膀。
周萱舉起拍立得:「來,看我!」
于是對著鏡頭微笑,閃光燈亮起的瞬間,要笑出八顆牙齒才行。
今天,是宋慎的 21 歲生日呢。
然后有人嚷嚷:「兩位壽星,快許愿!」
客廳的燈被撳滅了。
只剩燭光搖曳。
我偷偷睜眼看他,他閉著眼睛,睫毛被燭光投下一片薄薄的影子。
他十指交疊,竟然在很認真地許愿。
依稀記得他以前說過,不信這些東西。
于是我也閉上了眼睛。
老天,老天,如果你真的能聽見。
那麼,我 19 歲的生日愿望是,要他平安。
我要宋慎平安。
21
宋慎去云南了。
走之前,注銷了所有的聯系方式。
網絡上有關于他的所有信息,全被抹掉。
我甚至想,到了云南,他會不會連名字也換掉呢?
離開北京前,宋慎約我見面。
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沒有休息好。
幾周沒見他,我連眼睛都舍不得眨,走神之際,忽然聽見他說:「曉曉,我們分手吧。」
來之前有做心理建設的,想著怎麼樣也不能哭。
但他剛一說話,我就沒忍住,鼻子泛酸。
宋慎站在樹影底下,手指漸漸收緊,可是他并沒有過來抱我。
「我的工作非常危險,我周圍的人有可能因為我遭到報復。」他的聲音有些疲倦,「曉曉,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眼淚唰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我說:「你可以不聯系我,真的。你只要每年告訴我一次,讓我知道你還活著。就這樣,可以嗎?」
哽咽得快要無法說話。
我祈求地望著他:「只要這樣,可以嗎?」
卻見宋慎偏過頭,眼圈居然泛了紅。
一瞬間,像重錘砸在我心上,胸口疼得快裂開了。
原來看見愛的人流淚,比自己流淚還要痛千百倍。
我哆嗦著拿出紙巾,踮起腳,擦掉他的眼淚。
大概是最后一次再觸碰,手抖得不像樣。
我把紙巾團成一團,往后退幾步,竭力微笑:「沒關系的,完全不聯系也可以,分手也可以。宋慎,你別難過。」
只要你別難過。
他重重閉了閉眼,聲音沙啞:「對不起,曉曉。」
我竟然真的忍住了眼淚,笑著說:「怎麼會呢?宋慎,還記得剛在一起的時候我是怎麼說的嗎?我只爭朝夕,你給了我好多個朝夕,我已經賺翻了。
」
宋慎望著我,黑漆漆的眼睛里情緒翻涌,卻都被壓下去,像冰封的海。
我笑嘻嘻,跟他揮手道別:「保重啦,宋慎。以后可不要想我,反正我是不會再想你了,哈哈。」
鳥兒啁啾,風吹樹葉搖。
零星有路人經過,路過我們時好奇地瞅了幾眼。
宋慎沉默著,一動也不動。
我最后再仔細看他。
瘦而高的男孩子,喜歡穿深色衣服,手臂很有力量,指尖卻很溫柔。
宋慎,我把你存在我眼睛里了。
想你的時候,我就眨眨眼,這樣,我就再也不會想要見到你了。
他始終沒有說話,我笑起來,又重復一遍:「再見,宋慎。」
我先轉的身,我先邁步走的。
把瀟灑的背影留給他,這樣他就不會知道,轉過身的那一瞬間,我哭得多狼狽。
22
宋慎走后,我經常從夢中驚醒。
夢見影視劇、小說里,那些殘忍的片段。
夢見那些流血的、隱忍的,都變成宋慎的臉。
這天醒來,又是渾身冷汗,心跳得急促。
再一看手機,凌晨三點十分。
周萱越過隔欄,爬過來,抱著我的玩偶,壓低聲音:「你又做噩夢了?」
我擦了擦汗,仰頭倒下:「夢見宋慎出了意外,連人帶車,掉進江里了。」
周萱伸手過來,摸我的臉頰,問:「你之前跟他說過嗎?」
我盯著蚊帳頂,眨了眨眼:「沒有。他壓力已經很大,我不想讓他為難。」
周萱躺下來,蜷縮在我身邊,小聲說:「其實宋慎他都知道。」
我翻了個身,看她:「他跟你說過什麼?」
周萱像是有點心虛,糾結了半天才說:「生日聚會之后,宋慎有問過我,會不會放手是對你最好的選擇。」
我問:「你是怎麼回答的?」
周萱捏捏我的臉:「我說不可能,你要是放手,就等于要了紀曉曉的命。」
我問:「他什麼反應?」
周萱笑了:「你男人你不知道啊?沒反應,就站那兒不動彈,喜怒不形于色,誰知道他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