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秋手機的密碼被破解,許多的電話信息撲面而來,可里面什麼重要的東西也沒有。
我點開微信,首先看到的是備注「馮蕊小同學」的人發來的信息。
[這些天,這麼多聚會您一次也沒有來,何老師您還好嗎?]
[何老師,不見他們,我們見一面吧!]
[何老師,可以回我個信息嗎?外婆也很想您。]
[何老師,他們說你出事了,我不信。]
最新一條是兩個小時前發來的。
[何老師,我在您家門口等您。]
看到這里我睫毛微顫,驅車回到了小區。
路過的人看著我的眼神帶著打量好奇,更有厭惡的目光。
我只是加快步伐,上了樓,我看著蹲坐在樓道里的少女愣了愣。
少女的頭發短短的,哭的滿臉鼻涕眼淚。
她察覺到我的存在后匆忙站起身來。
她慢慢靠近我,問我是誰。
我卻如鯁在喉,一字說不出話來。
她眼神惡狠狠的,她說已經和小區的里人了解清楚,是我出軌了,是我拋棄何秋了。
拋棄了被家暴、被欺負、沒人愛的何秋。
我想反駁些什麼,腦海里卻突然浮現那些塵封的回憶。
高中時,何秋被父親打滿臉紅腫,衣服凌亂的模樣。
大學時,何秋語調平淡的和我說,她初中被欺負時,無人幫助無措的模樣。
還有我向她承諾:「和我在一起,以后再也不會讓你哭了。」
她邊笑邊哭,看向我時目光灼灼的樣子。
我以前從不會想起這些,甚至在我將她視若無睹時,我也不曾想到過這些,在我提離婚她哭著和我說「這對我不公平」時,我也只是慚愧。
現在我才明白,心疼一個人是看著她哭,心里會回想起她無數次哭過的畫面,是在她一次受委屈后,腦海里滿是她受委屈的樣子。
那我愛何秋嗎?
我不知道。
……
6
那晚,我是在這個家休息的,家中被打掃的干干凈凈。
我躺在何秋平時會躺的位置上,這才發現我一睜眼便能看到床頭我們的那張合照。
原來,何秋的愛這麼隱秘。
我給唐瑜瑜打過去電話,那頭的她已經平靜下來。
我問她是怎麼知道的,唐瑜瑜說何秋的最后通話是她,所以警察給她打電話了解了情況。
我輕輕「嗯」了聲。
唐瑜瑜嘲諷的問我:「你真的喜歡我?」
如果她放在前一陣子問我,我大概會大方承認對她的好感。
可現在不同了,說不清是對何秋的愧疚還是麻木后的清醒,我說不出口。
唐瑜瑜說她出國前,何秋告訴她這個縣城如同一個魔鬼,將她一輩子困在這里,她也想像我一樣去看這個世界。
「我問她愿意和我一起出國嗎?」
「何秋只是微微笑著問我,還有這個必要嗎?」
「我告訴她或許她該去看醫生了,她只是搖頭,她告訴我沒必要了。」
那個夜晚好黑好長。
7
后來好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失眠,想花時間去工作也集中不了精力。
在我不知多少次午夜夢醒后,我去看了心理醫生。
面對醫生時,我甚至不知該怎麼開口說出關于我們的故事。
我們的故事又細又密,我們之間情情愛愛,還是我們誤以為相互了解。
后來我睡了一覺,夢里是我與何秋最后見的那一面。
她笑著,但眼底卻是悲痛麻木。
這一刻我好像能再次理解她了。
從小被人忽視欺辱,好不容易得到了來之不易的母愛卻也沒了。
后來被喜歡的男生救贖,卻也再次被拋棄。
被告知自己的朋友可以去追尋自由,自己卻早已累的走不動路。
還有那個冷血無情的父親,他憑什麼能得到自己努力那麼多年都得不到的幸福。
還有這個囚籠,她陪自己的愛人回來了,卻被獨自丟下。
在夢里,朦朦朧朧間,我好像看到了何秋墜樓前的畫面。
她笑起來時臉頰上有兩個很淺的梨渦,她的頭發永遠松松的扎著,耳邊垂落了幾絲黑發,被風吹亂。
她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勉強笑著說今天好冷啊。
我猜,那天她也會自言自語吧,就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樣。
醒來時,我的醫生正坐在桌前寫著什麼。
我從桌上拿起從警局拿回來的那本日記,我很久沒有翻開了。
有一頁紙上的字被眼淚糊住了,我有些認不清。
醫生不知何時坐了過來,輕聲開口和我閑聊著,最后開了藥,我便離開了。
我的心理醫生告訴我,或許對于何秋來說,承認自己失去一切是她最后的勇敢。
……
8
后來,我不再做噩夢了。
每一年我都會代替何秋去給阿姨燒紙,已是習慣。
我總會去翻看唐瑜瑜的朋友圈。
她很少發自拍照,大多數是各處美景照片。
但上一次發的照片中出現了一個男生。
男生攬著她的肩膀,唐瑜瑜抿著唇笑,歲月使她更添幾分溫婉嫻靜,倒是有幾分像何秋。
這些年來,我的父母總會提出帶我再認識新的人。
我不做表態。
今天,我媽倏然問我,是不是放不下何秋。
我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何秋問我「如果我不在了,你會怎麼辦?」
我是怎樣回答的?
我忘了。
這是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平淡面對我與何秋的回憶。
最后,我坦蕩開口:「放下了。」
-完-
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