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沒事,這孩子挺有意思。」喬越寧和男生聊得起勁,于是問,「看你挺好的,他們為什麼欺負你?」
「因為我喜歡男孩子。」
男生叫李傲,一年前跟著工程師父親來到法國,住在巴黎 9 區的一棟老式公寓里,從他家的小陽臺可以望見蒙馬特高地上的圣心大教堂。
我以為他也來自離異家庭,直到有一次,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張老照片,照片里是他媽媽年輕時的模樣,親和恬淡。她死于羊水栓塞。
李傲喜歡看著圣心大教堂說往事,他覺得宗教能帶來心理上的安寧,即便那教派并不祝福他這類人。
「我明明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喜歡上了一個人,就被他們當成了怪物。」
那時,他已經可以很平靜地提起被霸凌的經歷,包括曾經喜歡過的人是如何帶著一群小弟把他逼在墻角,揚言要清理變態。
「還好老爸公司里要派一支項目組回法國總部,他爭取到名額,就把我帶過來了,不然,說不好會發生什麼。」他斜靠著黑色欄桿向下張望,因為個子高,半個身子都懸在空中,看得人心驚膽戰。
「姐姐,你說再過十年二十年,等那幫人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回想起這些事,會慚愧嗎?」
每次被他叫作姐姐,總會讓我想起喬楚。他們年紀差不多,一樣消瘦,一樣孤獨。
「說說你的故事吧姐姐,我猜你心里一定有一個很重要的人,一個你寧肯背負所有痛苦,也不愿忘記的人。」
我不知道該怎麼向李傲提起時盛,這段關系發展到最后,我的所作所為與施暴者無異。
「那換個問題,如果有機會,你想再見到他嗎?」
「當然……如果能遠遠看上一眼的話。」
李傲嘆了口氣:「這人間可真難,下輩子不來了。」
「你才幾歲,少說這種話。」
我學著李傲的樣子,俯身望向街巷。有金發少年騎車從樓下經過,籃里放著一大束鮮花,粉紅奪目。車輪一轉,人與花消失在拐角之后。
「曾經有人帶我經歷了許多精彩的日子,那些回憶支撐我走到現在。我大概再也不會遇見他了,只希望他未來的路,沿途都有喜歡的風景。」
「人間其實很美,不要回頭看,別怕往前走。」
35
時盛說要送我一個禮物。
站在初次重逢的咖啡店門口,薔薇花依舊熙熙攘攘。
我不解:「該不會是要把這個店送給我吧?」
他神秘兮兮:「不止。」
穿過店堂,走過一段連廊,原來還有一座后花園。
花園里有間面積不小的平房倉庫,門上安裝了新的密碼鎖。
「打開它,密碼是你生日。」
我依言照做,門開了,倉庫里很干凈,明顯才被打掃過。
「畫廊老胡說你一直在找合適的工作室,我猜這個地方你會喜歡。」
我打量四周,已經幻想出了它被設計好的樣子。
「前面的咖啡店我不打算繼續開下去了,這里本來就是棟住宅,重新改造裝修,以后就是我們的新家。」
「你是想復刻三秋弄嗎?」我背著手在屋里轉圈,心中歡欣,「好是好,就是有一點小遺憾。」
「什麼遺憾?」
「這巷子挺深的,住在這里看不見海。」
時盛笑而不語,牽起我走到墻邊的一扇老式木窗前,拔掉插銷,輕輕一推。
兩側老房屋灑滿朦朧的日光,一條青石板路從窗前經過,帶著搖曳的樹影、晃動的光斑,一直延伸到巷子盡頭,通向一片波光粼粼的蔚藍里。
36
時間回到重逢的前一晚。
喬薇推開房門,摸到了玄關處的開關。
燈光照亮整個房子,五十幾平米,戶型雖小卻應有盡有,是她在霓市暫時的安身之處。
這座城市開始進入夏季,外出一天回來,身上總有些潮膩。她轉頭就進浴室洗了個澡,出來后換上睡裙,一身清爽。
桌上有個紙袋,里面裝著一只剛剛在樓下買的 4 寸小蛋糕和一根細長的蠟燭,這些是她為自己 24 歲生日準備的全部。
蠟燭剛插上,手機就響了,時夏的電話。
「薇薇,我剛剛給你發了明天下午茶的位置,這家店很出片的,記得要穿好看點哦!」
「好。」
喬薇才搬來這座城市不久,性子慢熱,也沒交什麼朋友,唯獨愿意和這位姑娘親近,非要找點原因,大概是因為「時」這個姓氏吧。
掛掉電話,手機又彈出一條新聞:本市今晚可觀測超級月亮,預計為本年度 12 次滿月中的最大滿月。
她捧起蛋糕走向陽臺,果然,一輪巨大的圓月靜悠悠地懸于樓宇之上。
月光灑向車來人往的街,晚風里隱約有小提琴的聲音。
今晚的下班路出奇擁堵,時盛被裹挾在水泄不通的車陣中,一邊忍受外面吵鬧的鳴笛,一邊按捺下心頭焦灼,聽秘書在電話里匯報工作。
「……相關會議已按您要求延遲到后天召開。另外,您需要的個人資料我已準備好,稍后發送到您的手機。」
「辛苦,農場那邊聯系了嗎?」
「聯系過了,草莓采摘后,他們會安排專人送到咖啡店。」
「不用,我明天早上親自去。」
車流以極緩慢的速度向前移動,手機響起提示音,時盛瞥了一眼,是秘書發來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