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盛不知從哪里摸出了個遙控器,沒幾秒,一塊巨大的投影幕從客廳天花板緩緩降下。
「喬小姐,這樣的『電視』滿意嗎?」他單肘撐在桌面,氣定神閑地看著我,「有沒有榮幸邀請你看個電影呢?」
選片子卻是個難題。
「喜劇片?懸疑片?科幻片?」時盛調出影片庫,挨個問道。
「……都行。」
「要不要看你當初參與過的那部?」他提議。
我一愣:「好啊。」
他駕輕就熟地找出了那部電影,我才知道,原來作品上映后,改成了另一個名字。
鏡頭里偶爾會出現熟悉的畫面,不多,畢竟我跟組時間并不算長,只配合完成了一小部分工作。
過去四年間,我有時會想起這段經歷,卻也僅限于想起。它是我這二十四年人生中一處重要標記,雖然與之后的一切苦難無必然關系,但難免淪為某個引發聯想的符號。事實上,直到今晚以前,我都不確定是否已經有足夠的勇氣再去面對。
掛滿紅符的古樹出現那一刻,我下意識地抓住了時盛的手。
「怎麼了?」他問。
「就是在這里。」我說,「在這里取景的那天,喬楚從學校樓頂……」
時盛快進切換到其他畫面,隨后摁下暫停:「要不換個片?」
我搖搖頭:「就看這個,退回到剛才的地方。」
「你確定可以?」
「關關難過關關過。」
「好,我陪你。」
畫面再次回到那一幕,主角從舊廟里出來,停步于樹下。布條凌亂飄搖,鏡頭拉遠,夕陽鮮紅如血。
我緊張地等待身體反應。心跳有些加快,呼吸有些急促,除此之外,墜入深淵般的驚恐感并沒有降臨。
都過去了……腦海里有個聲音在說。
我長長松了一口氣,才感覺到掌心冒出好多汗,一低頭,看見時盛的手被抓出了紅印子。
他抱住我,這次聲音里有藏不住的哽咽。
「抱歉……那時我不知道你正在經歷些什麼。」
我撫著他的后背:「怎麼發現的?」
「從公寓搬出來,整理東西時翻到了一個空藥盒。」
「嘖,我以為我都處理干凈了啊。」
「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你只是還沒從喬楚離開的悲痛里走出來。」時盛啞著嗓子,「為什麼一個字都不跟我說?」
「當時我不太愿意讓你知道。」我慢慢推開他,伸手觸摸這張思念過無數遍的臉,「就算讓你知道了,難道要你放下想做的事情,天天為我提心吊膽嗎?況且我們都只是學生,能做的很有限。」
「這個病,后來折磨了你多久?」
「兩年多吧。」我吹起額前滑落下的一縷碎發,「不過徹底停藥是在半年前。」
時盛替我將碎發捋到耳后,目光灼灼:「薇薇,你比我想象得還要勇敢。」
「別總說我啦,聊聊你吧。」我伸出兩根食指,輕按著他的嘴角往上提,彎出微笑的弧度,「都說時總年紀輕輕就成了『卷王』,一年 365 天,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公司加班。」
「女朋友都跑了,不上班我還能干什麼?」時盛一邊抱怨,一邊任由我擺弄。
「還聽說這里有你迷妹不少,人氣很高。」
時盛無奈地笑了一聲,隨后換上從前那副傲嬌口吻:「對啊,早和你說過了,只要在同一個地方,總有一天會知道我名字。」
我摟住他的脖子,將臉埋進他溫熱的頸窩里。
「為什麼選擇霓市?」他在耳邊問。
「有一年跟著法國學校來霓市交流訪問,這里讓我想起了我們第一次看大海的地方。
你呢,為什麼不回南城?」
「因為答應過你,要去有海的城市生活。」
電影漸近尾聲,平和綿長的音樂與屋外漲落的海潮交織在一起。我靠著時盛的肩頭,透過落地窗看見濃濃夜色里,遠近亮起的燈火,沒來由地想起了四年前,飛機曾經穿梭于無邊星河。
「對了,演職人員表里其實有你的名字,他們把你加上了。」時盛說,「出現在 137 分 56 秒,要不要親眼見證下?」
「這都能找到,你拿放大鏡看的?」
「當然,與你有關,任何蛛絲馬跡都不會放過。」
這一晚,我在夢里看見星空盡頭亮起曙光,醒來時分破曉,海邊的清晨,天空染上淡淡的粉色。
枕邊,時盛睡得安然,手臂松松地搭著我的腰,眉眼柔和,晨風繾綣。
34
到法國第一年,我的病情反復惡化,最嚴重的時候,渾身瘦到只剩一把骨頭。
精神科醫師建議采取 MECT 治療,通過電休克弱化或刪除帶來創傷的那部分記憶,但副作用是會伴隨記憶力下降,以及隨機失憶。
坐在診室外的長椅上,喬越寧認真地和我溝通起這個建議,我說算了吧,有些回憶如果真的被清空了,我會后悔一輩子。
「那就別做,做了也不一定有什麼大用。」一口普通話突然從旁加入,我們詫異地抬起頭,面前居然站著一個十五六歲模樣的中國男生。
「還第一次在這里遇見同胞呢!你們也預約的這個醫生?」他自顧自坐下了,熱情非常,「要我說,MECT 也沒那麼有效,我做過 5 次,有一回醒過來,連親爹都不認識了,可在學校怎麼被打的,還是記得清清楚楚。
」
他的父親剛剛開完藥回來,站在門邊,略帶歉意地朝我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