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工作機會呢?順利嗎?」我盯著那漸漸消失的泡沫,問。
「哈哈,不僅不順利,還遭受了巨大打擊,差點就放棄畫畫了。」她語氣輕巧,像在聊什麼無所謂的事,「當時年紀輕,禁不住事兒,被幾個所謂的圈內大佬當眾輕蔑了一番,就真覺得自己再無前途了。」
「那種感受是可以擊垮一個人的,以致我站在樓頂天臺上吹風,竟然真的想過要不就跳下去吧。」
聽到這,我拿飲料的手控制不住地顫了顫。
「哎喲,你看我不是還好好地在這嘛。」
她靠坐過來,手臂搭著我的肩。我們都仰頭望向她曾經徘徊過的天臺,還有樓宇間那一線夜空。
「后來呢?怎麼緩過來的?」
「后來很巧,在我神思恍惚的時候,突然接到了喬越理的電話,他那天聽上去特別高興,說女兒出生了,自己當爸爸了。」
我詫異地轉過頭,喬越寧眼底帶著笑意,眼角已然微微濡濕。
「他問我在香港好不好,我說挺好啊。他問我是不是感冒了,鼻音很重,我說好像是有點。他又問我人在哪里,怎麼電話里的風聲這麼大。」
「我哽咽著不開口,沉默了好一陣,最后他說『我閨女今天生日,你幫著在香港慶祝慶祝,找家好飯店吃一頓,飯錢我報銷,明天匯給你。欸,記得一定要吃長壽面啊!』……就那一瞬間,我徹底清醒了過來。」
「慶祝了嗎?」我繼續問,「那可是我的第一個生日。」
喬越寧點點頭。
「當時已經沒多少錢了,思來想去,哪家餐廳都吃不起,最后啊,就在這里。」她用指節敲了敲塑料桌面,「在這個位置,叫了一碗云吞面。
」
話音剛落,店員端著碗往桌上匆匆一放:「蝦餃云吞面,慢食。」
「多謝,阿光。」喬越寧用粵語回了句。
年輕店員很吃驚:「你識我?」
「當然,不過我認識你的時候啊,你才這麼高。」
阿光靦腆地抓了抓耳朵:「不好意思哦,每天來的客人真的太多啦。」
「你忙你忙。」待阿光走后,她偷偷擠了個鬼臉,「幸好他不記得,當年我在這里一邊吃,一邊哭得像個傻子。」
我給自己盛了碗面條,一點一點地塞進嘴里,吃得很慢。喬越寧點了支煙,在一旁安靜等待。
夜晚越深,街巷煙火氣越旺,人群匯聚的聲音像漸漲的潮水,浮著橘黃色燈光從四面八方涌來,不過這次,落水般的驚恐感沒有再出現,我甚至想起了曾經和時盛并肩看過的海上落日。
喬越寧指尖縈繞的煙霧聞著像薄荷,很柔和的氣味。
「論起來,當初也算是靠你在崩潰邊緣拉了我一把,所以放心,這段路再難,我也一定陪你走出去。」
29
回機場的路上,遇到的司機很健談,港普加粵語,和喬越寧聊得高興。
電臺里放著懷舊金曲,我坐在后排閉目休息,過了一會兒,聽見司機熱情地招呼:「快看,維多利亞港啦。」
維港景色匆匆而過,幾艘帆船緩緩駛于水面,對岸高樓林立,霓虹閃爍。
「無論何時看過,都覺得好靚!」司機發自肺腑地感嘆,而后竟自在地隨著音樂哼起歌來。
等紅燈時,他問了句:「你們要飛去哪里?」
「巴黎。」喬越寧接話。
「巴黎很好的哦,藝術之都。去旅行?」
「我工作,她念書。」
「那不錯啊,不過這個妹妹好像心事很重的哦。
」
我目光一收,在后視鏡里對上了自己憂郁的眼睛。
「她沒事,就是有點累。」
「也是哦,跑這麼遠念書真的很辛苦。」司機語氣爽朗,「這樣妹妹,我教你一句廣東話,『掂過碌蔗,撈乜都掂』」
我模仿著說了一遍:「什麼意思呀?」
「就是前程似錦,一切順利的意思。」
綠燈亮起,司機緩踩油門,駛向寬闊筆直的大道。
「開心點啦妹妹,你一定會順順利利。」
30
第二次坐在候機大廳里,我接過喬越寧遞來的水。
「確定多加一片沒問題嗎?」她有些擔心。
我點點頭,從隨身藥盒里拿出一片藥塞進嘴里,喝水吞下。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再打?」
我站起身:「再休息,就要登機了。」
「喬薇。」喬越寧叫住我,「我知道這件事情不容易,可你要清楚,以你現在的狀況,已經沒有余力再顧及其他人了。」
「放心,我明白。」
電話撥出去兩次,時盛并沒有接起。
我面朝機場巨大的玻璃幕墻,身前是停機坪,幾架即將啟程的飛機已經架起登機通道。身后是往來旅客,或匆忙或悠閑,等待去往下一個地方。
時盛,此刻的你在做什麼呢?
從決心跟喬越寧走的那天起,告別的場面已經在腦海里預演過千百次,我也想過當面告訴時盛,可只要看向他的眼睛,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都會轟然瓦解。
那雙眼,耀若驕陽,藏盡春風,在薔薇花海前不經意地種下了一個蠱,讓我在之后幾年里,沉溺夢境不愿清醒,一次次地拖延打破它的時間。
現在,時間還是到了。
手機突然震響,我看也沒看倉皇接起,整顆心臟都跟著顫抖起來:「……喂,喂?」
「你接個電話緊張什麼,話都不會講啊?」打來的居然是媽媽。
「我問你,你上次回來是不是翻過我的抽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