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緊張,一切都會好的。」
車行駛在去往機場的路上,時盛發來消息說馬上登機,我回復了一個「好」字。
「在巴黎安頓完,我們就去南法度假,尼斯在冬天氣溫正合適,夏天可太熱了。」喬越寧興致勃勃地講著計劃,「親愛的,相信我,你很快會找到嶄新的生活!」
我沒接話。沉默地把頭轉向另一邊。
車窗外,舊日風景在飛速倒退,熟悉的城市越來越遠。
27
機場邊檢隊伍很長,人群緩慢移動,喬越寧在說抵達法國后的治療安排和申請學校的事,我漫不經心地聽著,眼神總是下意識地向后方通道飄去。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我還是會想,如果現在轉身,回到原處,是不是一切都還來得及?
時盛的落地信息就在這搖擺不定的時刻來了。
「一切順利,現在在去酒店的路上,然后見客戶。」
「下午的客戶比較重要,晚上還要應酬,可能不能隨時看手機,我盡量早點聯系你。」
我低頭思考回復內容,指尖來來回回地編輯,最終還是將那些字一個一個刪除。
他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用這種謹慎的語氣匯報自己行程的呢?是給客戶賠罪而我歇斯底里的那次?是出差沒回消息被我瘋狂打電話質問那次?
時盛從不翻舊賬,所有改變都藏在蛛絲馬跡里,那些困擾我的問題不僅僅在折磨我,也在慢慢地消磨他。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以后也不該再繼續這樣下去。
有人碰碰我的胳膊,我抬頭,才發現前面已經空了,窗口工作人員正招手示意。
我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去。
28
航班第一站抵達香港,轉機時長因第二班飛機延誤而翻了一倍。喬越寧閑不住,非要拉我去市區轉轉。
「可是我沒有港澳通行證。」
「傻。」她揚揚手里下一站的機票,「憑這個,可以免通行證逗留 7 天!」
紅色的士載著我們在起伏崎嶇的馬路上行駛,沿途建筑高聳密集,街巷五顏六色。
媽媽向來認為旅游浪費時間,所以我和喬楚很少有機會出遠門,對這座城市的了解僅僅是通過文字和電影的延伸想象,真正踏足后,竟有種不真切的迷幻感。
「你去過最遠的地方,該不會就是念大學的城市吧?」喬越寧萬般同情,「早點說,我就改機票在香港多待兩天了。」
「我們現在去的是哪?」我問,腦子里快速搜索關于香港的名字,維多利亞港?太平山?旺角?
「去一個頗能體會風土人情的地方。」
的士停在一條破敗的巷子口,剛開車門,空氣里彌漫的油煙味和炒菜香同時撲鼻而來。
窄巷里,大排檔從頭開到尾,人氣很旺,還沒入夜,露天空餐位已經不剩幾張。
灶臺大火不間歇地翻炒,菜被端上桌時冒著騰騰熱氣,店主一家三口,像三只陀螺般在后廚和食客之間飛速轉動。
喬越寧點了一桌子菜。
「感覺如何?」她問。
「挺好吃的。」我撥動著碗里的菜,其實胃口很差。
她笑:「我是說『出逃』的感覺如何?你看,也沒有那麼難吧?」
不難嗎?確實。幾小時就從一座城飛到另一座城,接下來還要跨過重洋。兩三個月前尚且叫人難以置信的計劃,已然走到了這一步。
可我卻搖頭:「難,實在太難了。」
「上次復診情況怎麼樣?」
「老樣子,沒有進一步惡化,也沒有明顯改善。」
「你身邊紛紛擾擾的因素太多了,對病情康復沒有任何好處。」喬越寧盛了碗雞湯放到我面前,「我也有朋友得過抑郁,后來他們說,南法的陽光勝過一切藥。」
「去了南法可以不去醫院嗎?」
「不可以,醫院還是要去。」
天色漸漸暗下,路邊亮起街燈,攤位上人頭攢動,粵語混雜英語,食物味道混合香水味道,夜晚愈發生動起來。
生病后我很少走進人海,大多數時間都獨自關在公寓里,突然就這樣置身于煙火之中,竟沒有不適,反而覺得眼前景象有種凌亂而迷人的美。
我開始認同喬越寧的說法,人是地域性動物,有時換了環境,就像換了人生。
「這地方有名嗎?」我問。
「香港多的是比這有名的地方。」
「那為什麼你帶我來這?」
「看見那棟樓沒?」喬越寧給自己倒了杯啤酒,然后指指巷子前方,「二十年前,我在那里住過。」
我順勢看去,距離這條破舊熱鬧的街巷僅僅幾十米遠,數棟摩天大樓恢弘而立。而在光彩奪目的高樓之下,老式居民樓默默藏匿在陰影里。
繁華與衰敗交織,催生出無法忽視的割裂感。
「很多年前,我為了爭取一個工作機會,在香港待了三個月。住不起地段好的,就短租在這邊六樓一個狹窄的小房間里。」
「每次從這條街路過,總會被飯菜香氣勾得饑腸轆轆,可香港物價是真的貴啊,我又沒什麼錢,有時實在饞得受不了,只能打開窗戶,然后就著風里的味道,一口一口咬超市賣的打折面包……那些日子啊,回想起來仿佛就在昨天。
」
說話間,喬越寧的杯子早就空了好幾回,她拉開一罐啤酒重新倒上,綿密的泡沫像奶蓋似的浮在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