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你還敢來?」
「也不是第一次挨打,沒事兒。」我扯扯嘴角,作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不知道我是跑出來學畫畫的……不過以后應該都來不了了。」
舒悅從藤椅上站起身,裙角搖曳著走向里間廚房。
「今天不上課,我給你下碗面吧。」
小院里支起桌椅,我們坐在她那棵半死不活的大樹下,安安靜靜吃面。
「我要搬走了。」她夾起一筷子細面,說,「在南城待了兩年,真不習慣。」
「你打算去哪兒啊,舒老師?」我喝著面湯,好奇問道。
「沒想好,走到哪兒算哪兒吧。」舒悅搖搖頭,語氣平淡,「多吃點,按照我家鄉的風俗,遠行離別之前要吃上一碗面,寓意彼此前路順暢。」
我「噢」了一聲,繼續扒拉面條。
舒悅這碗面很簡單,醬油湯底,兩棵嫩青菜,一枚煎蛋,說不上好吃難吃,許多年后連味道都想不起來,卻依然記得那個樹葉窸窣作響的下午,滿院風聲。
風聲里,舒悅又說了什麼。
「喬薇,別放棄畫畫,你適合走這條路。」
「以后啊,要學會多為自己做選擇,別像你爸爸。」
……
「薇薇?」
我睜開濕潤的雙眼,房間昏暗,臺燈照亮了時盛的一臉擔憂。
「又夢見了什麼?」他伸手擦去我臉頰的淚痕。
懵了幾秒,我忽然抱住他痛哭起來。
時盛輕輕拍著我的背,片刻后溫聲道:「找時間,我們出去走走?馬上長假了,剛好可以去周邊玩幾天。」
「好。」我更緊地抱住他。
23
出游那天風和日麗,車里放著令人愉悅的音樂,我狀態極好,目光所及之處,草木都在閃閃發光。
我們要去山中度假,一路上陽光烘得人身上發懶,我被曬得迷迷糊糊,竟然順利地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車依舊在高速上,而道路兩側山群聳立,離目的地應該不太遠了。
趁著困意沒散,我打算再休息一會兒,剛閉上眼,音樂突然中斷,緊接著,車載藍牙響起來電鈴聲。
「媽,我在開車,晚點給你回電話吧。」時盛先開口,壓低了音量,似乎急著掛斷。
「開車有什麼關系,你又不是拿著手機在接。」一位婦人的聲音,穩重溫和,「和陸家吃飯的時間定好了,后天晚上,具體地址發你,記得多上點兒心啊。」
「我不是說了后天沒空嗎?」
「你爸和陸叔叔總共就能抽出這一天時間來,況且陸瑤瑤又正好回國,你們小時候一起玩的,不該見見?」
「我知道你們什麼意思。」時盛嘆了口氣,「吃飯可以,但對我來說,也僅僅是吃飯。」
「喲,見了面可就不一定了,陸瑤瑤現在可水靈一姑娘呢。」時媽媽笑著道,「你干嗎一直壓著嗓子說話啊?車里有其他人在?」
「對。」時盛頓了頓,「女朋友在。」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掛斷前只說:「后天別遲到。」
「薇薇?」時盛試探性地叫了幾聲,我合著眼沒有回應,于是聽見他長舒一口氣。
車離開大道,拐進山路,蜿蜒難行。陽光依舊,卻再無暖意。
入夜之后,山中寂靜。我蜷縮在民宿房間的沙發上,眼里映著電視機空洞的熒光。
時盛背靠著墻,臉色陰沉:「又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我干巴巴地回應。
「從你進房間起就躺在那,一動不動,飯也不肯吃,話也不講幾句。明明路上都好好的,怎麼忽然變成這樣?」
「我本來就是這樣的啊。」
「你本來不是!」他丟下這句后,推門而出。
他真的生氣了。
我翻身背對光源,將臉埋進沙發的陰角里。藥物作用讓我的情緒很平穩,不焦慮不難過,卻也連一絲快樂都感受不到。
電視嘈雜,從娛樂節目放到狗血劇,時間以很慢的速度在流逝。渾渾噩噩中,身后噪音戛然而止,緊接著,我被人一把從沙發上撈了起來。
熟悉的柑橘薄荷氣息,我下意識摟住他的脖子,麻木的心臟漸漸活了回來,細細密密地疼。
「對不起。」
時盛將我摁進懷里:「喬薇,在我這里,你從來不需要道歉的。」
24
之后的旅程氣氛始終微妙,我努力藏起馬腳,時盛處處謹慎,彼此都生怕觸及任何一根情緒火線。
返回公寓那天已臨近傍晚,我掏出手機準備點外賣,剛想問時盛吃什麼,回頭正好看見他準備出門。
「差點忘了,你今晚要出去。」我拍拍腦袋,笑道。
他的視線落在地上:「嗯,我爸媽……來看看我。」
「快去吧,別讓大家久等。」我打起哈欠,推開臥室房門,「我有點累,先睡一會兒。」
時盛終究是隱瞞了這場晚宴的真相,可以理解,畢竟現在的我,面對他時又有幾句實話?
天色一寸寸暗了下來,臥室里沒開燈,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出神。
青梅竹馬,門當戶對……這種搭配如果放在小說故事里,倒未必有多少勝算,可一旦出現在生活中,領教現實的力量往往只是時間問題。
那麼,在現實的傷害來臨之前,是不是可以提前選擇一條避讓的路?
喬越寧的提議像落在心底的一顆種子,起初并不在意,可時間久了,也會扎根冒芽,令人動搖……
接到媽媽的電話時,我剛剛吃下一粒安眠藥,等待睡意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