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姓蘇的就不是好東西!我怎麼沒有早點發現,沒有再早點發現啊!」
我清掃一地碎玻璃,她又開始歇斯底里,這些句話不知重復了多少次。
「你怎麼不難過?你怎麼不哭啊!你弟弟被人害死了,你心腸就這麼硬?!」
我將碎片扔進垃圾桶里:「你天天說別人害死了喬楚,有證據嗎?」
「當然!」媽媽青筋暴起,「她不要臉勾引學生,我有的是證據!」
我冷笑。
「媽,喬楚不正是被你那些所謂的證據逼死的嗎?」
我在自己房間找到了喬楚藏在枕頭下的遺書,末尾日期是他自殺的前一晚。
喬楚和媽媽之間的矛盾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為他偷偷仰慕班主任蘇老師的事情被發現了。
以媽媽的性格,自然是暴跳如雷,無論喬楚如何解釋,她都不愿相信這是自己兒子的一廂情愿,又或者,這樣的真相反而更加觸怒了她。
蘇老師的調令很快下來了,從省重點被放逐到了一所不上不下的學校,而且還在南城的另一個區。當事人不服,想討要個說法,卻被媽媽攔在了校長室門外。
喬楚在遺書上寫,那天他在樓梯轉角,撞上從媽媽辦公室里出來的蘇老師,對方看清是他后,像見了瘟神一樣扭頭就走。
此后,學生間漸漸傳出關于媽媽利用職權趕走蘇老師的流言,至于個中緣由,說法真真假假,而身為相關人物,喬楚自然免不了被指指點點。
情況傳到媽媽耳朵里,她立刻處理了幾個學生殺雞儆猴,流言止住了,而一場針對喬楚的孤立也隨之開始。
「副校長的兒子心理似乎有問題……」
「別靠近他,小心挨處分……」
「他不太正常呢,聽說喜歡……」
人生最后幾個月里,喬楚一直生活在旁人異樣的目光中,白天不敢出教室,晚上躺在床上,一閉上眼,就像在黑暗中無盡下墜。
他病了,可只想要完美兒子的母親卻不肯承認。喬楚的狀況每嚴重一分,蘇老師就「罪加一等」。
一周前,媽媽遞給他一份寫好的證明材料,要他在上面簽字。
看著紙上添油加醋過的斑斑劣跡,喬楚幾乎崩潰:「你還不肯放過她嗎?她是對我最好的老師了!」
「她那是為了勾引你!只有我才是真正為你好!」媽媽怒不可遏,「看你那一臉懦弱相,簡直和你那沒用的親爹一模一樣。」
「我花這麼大的代價培養你,你要是敢一事無成,不如現在就去死吧!」
……
「我沒有叫他去死!」她尖叫著反駁,「那是氣話,懂嗎!」
「你久不在一線教學了,對學生心態不敏感也很正常。」我抽過一張濕巾,淡然地擦手。
「你懂什麼?我向上爬還不是為了你們?我的父母碌碌無為,可你們的媽是省重點的副校長,我是為了你們在拼,懂嗎!」她撲上來抓住我,指甲掐進我的胳膊肉里,「難道喬越理能給你們這種體面?」
「那是你認為的體面,不是我們的!」我推開她,「喬楚問題那麼嚴重,為什麼不帶他看醫生?」
「他沒病,看什麼醫生?那只會讓所有人以為他真的有病,包括他自己!」
「但凡你能少顧及一點體面,事情也不會發展到今天這一步。」我啞著嗓子,冷冷看向她,「這些年但凡有爸爸的消息,我和喬楚一定選擇跟他走。
」
「那你倒是看他有沒有本事回來接你們啊?廢物,一家子爛泥扶不上去的廢物!」她在身后咒罵,「你要去哪里!出去了就別回來!」
「去給我那廢物弟弟辦死亡證明,你要一起嗎?」
我頭也不回地摔上門。
18
派出所里人不多,一紙證明辦理很快,我拿到剛要走,卻被民警叫住。
「去對面窗口辦理銷戶吧。」
「銷戶……可以改天嗎?」
「建議盡快辦理,按照新規定,火化需要同時提供死亡證明和銷戶證明。」
我茫然地重新排隊,茫然地上交材料。聽見窗口民警問了句:「是否已辦順所有手續?」
「什麼?」我沒明白。
對方重復了一遍,隨后解釋道:「注銷之后,他的信息就全清空了。」
「可以晚幾天再來銷戶嗎?」我突然反悔。
民警看著我,只說:「人已經走了,節哀吧。」
戶口本上,喬楚那一頁蓋上了「死亡」紅章,他的身份證被剪去一角,扔進地上的紙箱里。
「那個,報廢的身份證可以讓我帶走嗎?」
「這是規定,請您理解。」
走出辦事大廳,天空烏云密布,氣壓低悶,雨水很快落了下來。
南城的夏季總是這樣,陰晴不定。
「姐姐,知道下雨還不帶傘?喏,我的拿去。」
恍惚間,我好像聽見了喬楚的聲音。
「姐姐,明天我就去初一報到了,哈哈,現在只比你小兩屆了哦!」
「媽說話總這樣,你別往心里去。」
「姐,我過得好累。」
無數個喬楚的身影虛幻地閃過,而后消失在重重雨幕中。
我攥緊手里的兩張證明,就像要拼命留住他漸漸消失的衣角。
世上再也沒有喬楚,我再也沒有親弟弟。他真的離開了。
我蹲下身,終于失聲痛哭起來。
雨勢越來越大,遠處隱隱有雷聲。
手機嗡嗡震動,時盛的名字出現在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