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布置在客廳,外婆的遺像被高高掛起,兩邊貼上了黑底白字的挽聯。
房子本就不大,前來吊唁的親戚們走完過場后,只能擠在餐桌邊和廚房里喝茶嗑瓜子,彼此寒暄,聊聊各家孩子,談起老人若是得了重病不如早點撒手得好,說到共鳴處,互相一陣唏噓。
我和喬楚坐在角落里,跟年紀大的長輩學疊銀元寶,疊著疊著,我突然拿上剪刀,站起身。
「姐,你干嗎去?」
喬楚疑惑地看著我走進客廳,問布置現場的師傅借了梯子,爬上天花板,將角落監控背后的線路一刀剪斷。
余光里,媽媽正快步過來,我淡定地爬下梯子,剛撒手,迎面就挨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熱鬧談天的氛圍戛然而止。
「你做給誰看呢!」媽媽怒不可遏,眼珠幾乎都要瞪出來,「以為自己翅膀硬了是不是?!」
她的手第二次舉起時,被一個親戚急急攔了下來:「哎喲,現在不是教育孩子的時候……再說了,靈堂里裝那玩意兒干啥?」
她的氣焰弱了下來,可還是死死瞪著我。
我摸摸被抽得發燙的臉,轉身就出門下了樓。
11
坐在公交站臺上,我茫然地看著路邊車輛來來往往,一時也不知該去哪個方向。
身邊有人坐了下來,我一轉頭,正對上時盛帶著笑意的眼睛。
「上哪兒去啊,小朋友?」
時盛在另一座城市上大學,按理說我們能見面的機會并不多,但只要我回到江桐路,總能三不五時地遇見他。
「你的臉怎麼了?」他皺起眉,「誰打的?」
「我媽。」
「吵架了?」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都多大了,你媽怎麼還……」
時盛欲言又止,「算了,聊點別的,聽說你考上美院了。」
「老梁告訴你的吧。」
「除了他還能有誰,我剛從畫室回來,他很高興,說你天生就是塊畫畫的好料。美院和 S 大在同一座城市,以后我們可以常見面。」
「我們?」我抬眸。
時盛似乎有話要說,我卻把目光投向了后方正在駛來的公交車。
「你說,坐這路車,能去哪?」
「你想去哪?」
「去哪都行,只要離開這里。」
「那走吧。」說罷,他拉起我的手腕。
夜班公交上人極少,時盛和我一前一后坐。
車窗外街景變換,他沒說去哪里,我也不問。這場行程目的地完全未知,原本以為只有自己,現在莫名多了一個人。
車程后半段,人煙越來越少,連路燈都稀疏起來。最后,時盛和我在一個略顯荒涼的站臺下了車。
不遠處立著幾個大字燙金大字:南山公園。
我滿頭黑線:「你大晚上帶我來爬山啊?」
他笑得神秘:「爬了就知道了。」
這一爬,真的爬到了山頂。登頂后卻發現,山上已經聚了一些人。
「盛哥,到底是來了啊。」
「靠,大家約你你不來,結果自己帶著小妹妹,是不是重色輕友?」
他們聊天時,不少人來回地打量我。我被看得不舒服,下意識往時盛身后躲。
「妹妹膽小,你們別嚇到她。」時盛將我護住,又打了幾聲招呼,轉頭拉著我去了另一邊。
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起哄聲。
「他們是誰?」我小聲問。
「我高中同學,別搭理他們。」
山腳下是一座學校,操場上已經聚了不少人。
「南山中學?」我總算反應過來。
「嗯,我的母校。」
南山中學建在郊外,是一所全寄宿制的省重點,過去僅次于南城中學,這幾年明顯有了反超之勢。
向來聽說南山中學校風自由,可是……我望著山腳下來來往往的人,疑惑道:「你們學校還不放暑假呢?」
「南山中學的傳統,每年高考結束,都會舉行一場畢業焰火會,這些都是返校畢業生。」時盛指了指另一邊他的同學們,「去年有人發現南山頂是個絕佳觀賞點,所以就號召大家來湊熱鬧。」
南山不算高,操場的動靜大一點,在山頂就能大致聽到。不知哪個畢業生在大聲表白,連喊數次「某某某我喜歡你」,結果山頂真有人敢回一句「知道了」,哄笑頓時炸了鍋般。
吵吵鬧鬧中,主席臺響起講話聲,校長開始致辭。
「氛圍真好,難怪現在愿意來這里的人更多。」我禁不住有些羨慕,記得媽媽偶爾抱怨,這幾年在優質生源面前,南城中學越來越競爭不過南山中學了。
「我就是啊,當年放棄了南城中學的保送名額,參加中考進的這里。」時盛聳聳肩,「南城那種按頭念書的風格實在接受不來。」
我看向他:「欸,你高中時候,應該混得不錯吧?」
這家伙眉眼微挑:「你如果跟我一個學校,應該從入校起就聽過我的名字。」
真把他能耐的。
伴隨著主席臺一句「祝大家前程似錦」,數朵禮花在一片沸騰聲中沖上夜空。
山頂上流光溢彩,煙火如星群般綻開墜落,天空離得如此近,那些稍縱即逝的美似乎觸手可及。
煙花映入瞳孔,滿天輝光之下,我想起了外婆。
……
高三寒假,聯考成績出來后,我繼續留在畫室準備參加美院校考。某天晚上,接到了一個座機打來的電話。
電話那頭是養老院的護工,她說外婆一整天都在念叨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