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你拿我當及格線使啊?」
一瞬間,這張臉在花園外漫不經心晃悠而過的樣子閃現眼前。
老梁笑得厲害,完全沒注意到我的愣神。
「喬薇,給你介紹下我們畫室的『及格線』,S 大學經濟專業,去年高考全省第 6,他來這啊就是玩票。」
「連名字都不提,算哪門子介紹?」男生手指轉著鉛筆,懶洋洋地不滿。
「你自己介紹唄,我事兒多著呢。」
老梁說罷,轉身就去給其他學生改畫了。
男生輕哼了句,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而后抬手在畫紙空白處落下兩個大字。
「時盛」。
我在他身邊坐下,貼好畫紙,拿起鉛筆粗略打了個型,才凌亂地意識到還沒介紹自己。
「喬薇,薔薇的薇。」
時盛這次沒有看向我,只是比了個手勢表示知道了。
整個下午,我們沒有再多說過一句話。
這位玩票性質的「及格線」在畫完兩個蘋果一只花瓶后,拍屁股走人了。前腳剛邁出畫室,后腳就被幾個女生迫不及待地討論起來。
「你說他有沒有女朋友啊?」
「應該有吧,這模樣。」
「S 大學帥哥多嗎?要不我不考美院了。」
「這小子每次回來,都得勾走幾個小孩的魂。」老梁一邊改畫,一邊吐槽。
「老師,要不明天讓我坐大師兄邊上唄?」一女生笑嘻嘻道。
「呵,你先把明暗關系搞清楚,再去研究其他的關系。」
回到三秋弄,天上早已掛起幾顆星星。
我踩著路燈回家,卻意料之外地遇見了時盛,他蹲在路邊喂貓,抬頭看到我,很自然地打了個招呼。
「第一天就這麼晚?」
「嗯,我才轉的藝考,得趕進度。」我回應,「你養的貓?」
他搖搖頭:「不算,它們自己養自己。」又拿起一塊小魚干,問我,「你要嗎?」
我想拒絕,可話一出口卻成了:「謝謝,我不吃。」
時盛撲哧笑了起來,這人沒表情時看著冷冷清清,一笑就像周身的薄冰化作春水。
「還以為你不愛說話呢。」時盛繼續逗貓,「一個人搬來這住?」
「暑假暫時搬過來,這里學畫近一點。」我指指身后的單元樓,「我外公外婆在這里有套老房子。」
「怪不得,上午看到你就一個人。」時盛站起身,原來他對我有印象。
「早點休息,鄰居。」說完這句,他消失在了院門后。
幾朵薔薇花隨著關門震顫了幾下,又在夜風里沉沉睡去。
地上的兩只小貓還在分食魚干,我對貓其實不感興趣,今天卻忍不住多看幾眼,結果嚇得兩只貓以為我要搶食,叼起魚干就躍上墻頭。
「跑什麼,都說了我不吃。」
空氣里飄著若有若無的花香,我哼著歌踏上樓梯,腳步輕盈。
如果在打開家門后沒有看到黑暗中那一個細小的紅色光點,這或許可以被稱作完美的一天。
那是監控的紅外夜視,藏在客廳天花板一角,白天時完全被忽略了過去。
客廳燈的開關就在手邊,我卻遲遲摁不下去,上午那通電話在耳邊反復響起。
「在干嗎呢?」
「別以為搬出去了就能為所欲為……」
黑暗中,手機鈴再次響起。
「為什麼不開燈?」
我死死盯著紅點,不作聲。
「薇薇,我也是為你好。」媽媽和聲和氣,「一個女孩子住在外面,我總得想辦法放心吧。」
「啪嗒」。
客廳驟亮,我收回手,直視那只吸附在屋頂上的「黑眼睛」
:「現在能放心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只道了句「早點休息」,就掛斷了。
幾秒鐘后,我沖進臥室,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另一只監控。
我將搬進臥室的行李全部拖了出來,連人帶箱關進客房里——這是間朝北的房間,光線不好,布置也簡陋。
她以為我不會選擇的地方,成了眼下最安寧的地方。
收完東西,我才發現自己抖得厲害,一門之隔,外面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正死死盯著,企圖從縫隙里溜進來、探進來……
「砰」!
「砰」!
一疊疊書被砸在門上,徒勞地滑落。
「你還想怎麼樣!爸爸就是這麼被你逼走的!」
我聽見自己的吼聲尾音發顫,最后無力消散在寂靜之中,除了窗外風聲,再無任何回應。
漆黑的夜裹了上來,濃稠、致密,像化不開的泥漿,令人難以呼吸……
7
黑洞洞的隧道口探出光亮,列車呼嘯,廣闊的大海像一幅突然被拉開的長軸畫卷,躍然眼前。
搬到霓市后,我最喜歡的出行方式就是坐 6 號線輕軌,這條線不完全行駛于地下,其中有一段路,可以看到大海。
畫廊經理人不斷發消息問我到哪了,有人今天一口氣收走了三幅畫,要求是想見見畫家本人。
「在路上呢,這車又不是我想提速就能提速的。」
我慢條斯理地回了條語音,表面淡定,心里到底雀躍得不行,這一單,足夠我半年不開張了。
海天遼闊,視野能望出去很遠很遠,霓市的夏天大多晴朗,不像南城總有猝不及防的雷雨。
我從包里掏出小鏡子檢查妝容,天氣好的時候,皮膚狀態都像加了層柔光濾鏡。
「阿姨好漂亮呀。」隔壁座位上,穿公主裙的小女孩看著我,奶聲奶氣道。
「要叫姐姐哦,乖寶。」她的奶奶在邊上柔聲糾正,順手替她重新梳起散開的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