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完,我快步朝門口去,心里忐忑。
好在,時盛沒有叫住我,不知是為了保護我那點可憐的僅存的體面,還是無心挽留。
剛出門,一名店員卻追了上來。
「小姐,請等下!」店員三步并兩步到了面前,交給我一只裝滿草莓的籃子,「老板早上親自去農場摘的,讓您帶回去。」
「對了,老板特意交代,這不是暖棚里種的。」
我收下那只籃子,草莓看著不大,提在手里倒沉甸甸的,五月自然成熟的草莓,一定很甜。
我繼續往前走,沒幾步,卻又忍不住回頭去望。
日光正盛,數不清的薔薇在靜默中熱烈張揚。霓市竟然會有這樣一處地方,與南城舊地如此相似。
相似的老宅,相似的花海。花海之后,還有那名曾經的少年。
3
我是在高二下學期,才決定要當美術生的,為此忍受了我媽一個多月的挖苦嘲諷,直到她帶著我和我的畫作去見了某位名師,在對方毫不吝嗇的認可中,才勉強找到了支持我的理由。
她松口的那天,一家人正在吃早飯,她坐在餐桌一側,我和弟弟喬楚坐在另一側,沒有父親的位置,他們離婚已經七年了。
「喬薇,你弟弟的競賽輔導下周就開始,我得天天照看他,家里顧不過來,不如你搬去江桐路,外公外婆的老房子里住吧。」
我停下手里的筷子,茫然道:「江桐路,我搬去那——」
「梁老師的畫室不就在那附近嗎?」她面無表情地打斷我,將手里剛剝好的雞蛋放進喬楚碗里。
「媽,我吃不下。」喬楚小聲拒絕。
「競賽很辛苦的,營養跟不上怎麼行。
」她平靜地下達命令,「吃了它。」
我看著喬楚默默拿起雞蛋,低頭一口一口地吃下去。他特別討厭蛋黃的味道,可是沒有辦法。
「媽,你同意我走藝考了?」我小心試探。
「明天叫個家政公司去打掃一下,舊歸舊,那房子還是挺不錯的。」媽媽喝著粥,淡淡掃了我一眼,「反正讓你高考也上不了清北復交,不如換條路試試。」
按照我媽的說法,作為一個堂堂省級重點高中的副校長,自己孩子要是考不上最好的那幾所大學,她在圈子里就抬不起頭。
毫無疑問,我的成績長期讓她丟臉了,不過幸好,喬楚從小就在最拔尖的那一批里。
「今明兩天,你抓緊收拾下行李,江桐路離這太遠,每天來回純屬浪費時間。」她吃完早飯,拿起碗筷準備起身,忽然譏諷道,「喬薇啊,你這點文化課成績,放藝術生里倒算是個狀元了。」
我沒接話,低頭繼續喝粥。她總是這樣,早習慣了。
南城很大,江桐路在另一個區。
喬楚幫我把行李箱裝進出租車,偷偷湊近說了句:「姐,真羨慕你,這個夏天你自由了。」
我拍拍他瘦削的肩膀:「好好努力吧,你是她的希望。」
車開了近兩個小時,終于在一條弄堂口停了下來。
我拉著行李箱往前走,周遭排列著灰撲撲的九十年代居民樓,是記憶中的模樣。
這條弄堂叫三秋弄,童年的大部分時光,我都在這里度過。
媽媽從那時起就很忙,忙著備課,忙著評職稱,忙著爭取優秀青年教師進修的機會。而爸爸則被單位外派,一個月只能回來一兩次,即便如此,有段時間我和他見面的次數,居然還是能比見媽媽更頻繁。
外公外婆看不下去,幾次打電話要和媽媽談談,可總是說不上兩句話就被掛斷了。最后,外公搖著頭背過身,說老了,管不動了。
我五歲那年,喬楚出生了。媽媽連產假都沒休完就立刻投身工作,于是喬楚也被送到了三秋弄。
這樣又過了兩年,爸爸換了份相對清閑的工作,回到南城,一方面是為了結束頻繁的異地生活,另一方面是為了更好地照顧我們,畢竟,我該上小學了。
那個年代,社會觀念普遍對于男女在家庭中的分工很不寬容,尤其是當一個男人主要承擔了料理家事的責任時。
我不知道爸爸頂著多大的壓力才選擇了放棄事業,但他的妥協并沒有換來理想的結果,家里氣氛始終僵持不下,父母只要坐在一起,或是吵架或是冷戰,更多時候,只是單純的彼此無話。
事實證明,媽媽的能力匹配得上野心,她被調入了南城中學,帶最好的一批學生,與最優秀的老師為伍。而她口中的「天才」「神童」也越來越多,有些是她教過的學生,有些是同事的孩子,在那些出類拔萃的形象襯托下,我的平庸愈發成為扎在她心頭的一根尖刺。
「喬薇,這個程度的題目很難嗎?」
「喬薇,李老師家的孩子也是三年級,參加市里的奧數比賽已經能得獎了。」
「喬薇,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笨孩子?」
最初,爸爸還會站出來為我辯上幾句,可后果則是連同他被一起奚落,數次之后,他沉默得像塊沒有情緒的木頭。
4
弄堂邊,三兩個大媽正坐在板凳上擇菜閑聊,看見我,目光追了過來。
「趙奶奶。」我認出其中一個,打了聲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