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過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脫下圍裙便走了出去。
可是一開門,我便愣住了。
「劉……叔叔?」
咖啡店的包間里,我看著眼前這個比記憶里蒼老了幾分的叔叔,內心有些尷尬。
但他卻是不介意,做了幾十年的老板,讓他自然而然的帶了幾分上位者的姿態,于是在我的記憶里,他向來是挺著背抬著頭的。
只是今天,他卻只帶上了一張疲憊的面孔。
「你媽前兩天來找你了,是嗎?」
他的食指在桌上點了點,問道。
我應道:「是的。」
他嘆了口氣,把手伸進西服口袋想掏包煙出來,卻想起是在我面前,最終又空著手拿了出來。
「如果你媽勸你回家,你就先答應了吧。」
我意外地抬起了頭,皺著眉問道:「為什麼?」
「別問那麼多了,你就聽你媽媽一次吧,好嗎。」
我低頭看著桌子上的紋路,我相信他是愛我母親的,可這并不是能夠勸服我的理由。
「如果您不告訴我原因,我是不會回去的。」
眼前的男人似乎陷入了痛苦的思考中,最終,在一聲長嘆后,他說:「你媽本來是不想讓我告訴你的……」
「前段時間你媽在家突然從樓梯上摔了下來,之后就被送去醫院檢查了,那邊說情況不容樂觀。」
我張開嘴巴,卻在一瞬間腦子處于空白之中,說不出話來。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你媽第一次求你回去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結束的這段對話,又是怎麼冷靜著把他送走的。
我說:「給我兩天收拾東西,后天,后天我就過去。」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過去我跟自己的母親鬧脾氣,跟她爭吵,是因為我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離開我。
她能包容我的一切過錯,我卻忘了,媽媽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媽媽也會有生老病死。
我匆忙的回家,攬過衣柜里的衣服,幾乎是砸進箱子里的。
是夜,我躺在床上,迷糊間又做了一個夢。
夢里,母親坐在沙發上抱著還是幼兒的我,打趣道:「我們小連長大了要嫁給什麼樣的男孩子呀。」
那時的我頗有些不樂意地說:「小連不嫁人,小連一直陪著媽媽。」
我媽年輕時也曾是出了名的美人,一顰一笑間充滿了鮮活的朝氣。
「怎麼可能一直陪著媽媽呢,媽媽也會老的呀。」
她抱著我搖啊搖,柔聲道:「我們小連將來喜歡的人呀,不求長的多帥、家里多有錢,但一定要陪小連走過很長很長的路,說很多很多的話。」
那時的父親已經生意不順,長時間不回家在外頭住了,幼小時不懂的話語,在如今看來充滿了苦澀。
媽媽也曾經有過自己的愛情嗎?她也曾經以為爸爸是會陪她一生一世的人嗎?
那后來呢,嫁給劉叔叔,她是不是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一連串的問題,卻在電話鈴聲響起時被打斷。
我看了眼時間,發現自己只不過睡了一個鐘頭,窗外仍是黑夜。
可當我看到來電的人,心里不好的預感卻愈發強烈。
「快來市中心醫院,你媽……」
接下來的話我已經聽不太清了,眼前的世界旋轉起來,直到手機掉落到地面時發出的清脆響聲,才讓我知道這一切,不是夢。
(43)
「不是剛得病嗎,怎麼這麼快就住院了?」
手術室外,我幾乎是踉蹌著跑向劉叔叔。
只是一個下午過去,他卻似乎更加蒼老了。
再強大的男人,在生老病死面前也只能束手無策,他頹然地用手遮住臉龐,聲音從指縫里傳出——
「你媽從醫院里查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晚期了,她不肯化療,說是不愿意把所剩無幾的時間,都浪費在醫院里。」
在聽到「晚期」「化療」這些字眼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腦內爆炸的聲音,一聲聲耳鳴讓我幾乎手腳癱軟。
我恨時間不夠漫長,又恨時間太過漫長,仿佛經歷了一生一世,手術室的大門才終于打開。
醫生走了出來,口罩之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那緊皺著眉頭讓我直覺情況不容樂觀。
他說:「這一次情況是穩住了,下一次就說不準了,更何況病人本身的時日也不多了,你們還是……盡量讓她開心點吧。」
站在我身旁的男人跌坐回了椅子上。
過去,他在我的印象里只是個上了年紀的中年男人,常年的酒桌應酬讓他自然而然擁有了啤酒肚,西裝穿在身上并不顯得合身,笑起來的時候會有雙下巴,稱不上多帥,只能說是有些面善。
可是這一刻,我看著他泛紅的眼睛,卻開始相信母親的選擇。
這個人是愛她的,也許出現的有些晚,卻是真的陪她走完了半生路的男人。
此時,他朝我晃了晃手,說:「你先回去吧,這里有我守著你媽。」
我毅然拒絕道:「都這個時候了我怎麼可能走。」
「你媽不讓我告訴你她的病情,她的脾氣執拗起來不比你好,你就先回去吧,等她醒了我再勸勸她。
」
話說到這份上,我也沒有留下的倔強了,我沉默半晌,最終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