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段校服歲月里,我跟他斗嘴、吵架。
打籃球賽被人使伎倆輸了,他氣不過去一拳揮了上去,最后又掛著彩趴在醫務室的床上,喻清給他上藥,我就背身過去使勁哭。
他拿過我的數學課本當枕頭,醒來后捧著滿是口水的書本兢兢戰戰給我道歉,從來沒有準時到過學校的人苦著臉給我帶了一周的早飯。
……
有些人的出現,仿佛只是為了提醒你,你曾經是什麼樣的人,又在后來的歲月里,失去了什麼。
而我再次清楚地認識到,在過去的七年里,我從未忘記過喻清,他像一本被我深深藏進柜子里的書,而林子標的出現,成了那把打開柜子的鑰匙。
也是他,在學校的禮堂里,在漆黑的人群中,陪我共同看著舞臺上那個熠熠發光的喻清,然后突然扭頭對我說:「算了吧,連未之。」
算了?
怎麼會算了呢,臺上的少年身著正裝,所有聚光燈都對向他,可只有我知道,他此時彈的,是我最喜歡的鋼琴曲。
所有的回憶撲面而來,無數的故人乘著車從我眼前呼嘯而過。
而此刻,我卻只能握上那只伸向我的手,然后應上一句:
「好久不見。」
(7)
「連未之你快點啊!」窗外,林子標壓著嗓子喊道。
「催什麼催我這不是正在找嗎!」
「奇怪,老八婆不都把東西放在這個柜子里的嗎?——阿標你過來下——林子標?」
我從辦公桌下直起身來張望,對上的卻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連、未、之!」
外邊的廣播還在嘹亮地放著廣播體操,我跟林子標站在教導主任的辦公室里,縮頭縮腦的像兩個鵪鶉。
「你說說你們倆!這都第幾次了!」
教導主任是個五十歲的女人,此時正氣急敗壞的拿食指指著我:「前天!前天你還在數學課上織毛衣給我逮到,今天你就爬窗進辦公室!」
我小聲辯駁道:「那不是毛衣……是圍巾……」
「啪!」
教導主任把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大喘氣個不停。
林子標拉拉我的袖子給我使了個眼色,然后面帶為難地開口:
「老師,您別怪小連了,那是她送給媽媽的禮物。」
喘氣的聲音戛然而止。
教導主任把狐疑的目光投向我。
「他說的是真的?」
「我……」
林子標又暗暗拉了拉我的袖子。
「對啊老師,我媽生日快到了,我想著也沒什麼能送她的,就織個圍巾吧,可是在家哪有時間啊,就帶到學校里來了。」
這下,尷尬的人終于變成了她。
教導主任輕咳了幾聲,又端著身段開口道:「行吧,看在你一片孝心的分上,這次就還給你,不過不許上課的時候織啊。」
「我知道!我明白!謝謝老師!!」
走廊上,我抱著那團雜亂的毛線用臉蹭個不停。
林子標得意的用大拇指指著自己,「怎麼樣,還是你林爺厲害吧,趕緊謝謝我。」
我笑嘻嘻說道:「謝謝你,替我剛新婚完還在三亞度蜜月的老媽謝謝林爺賞的圍巾!」
耍完嘴皮子后我拔腿就跑,不顧反應過來的林子標在身后氣急敗壞。
「連未之!你站住!」
我停在了教室門前。
倒不是因為林子標的喊話,而是不出從哪冒出來的喻清站在了我面前。
他皺著眉:「你去哪了?」
我炫耀似的晃了晃手里的東西,「去拿回屬于你的生日禮物啊。
」
喻清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無奈起來,「小連,現在還是夏天。」
「那你等到冬天再圍嘛,干嘛,你嫌棄我?」
我知道喻清向來扛不住我這種口吻的提問,他也知道我是捏準了他的性子。
但是他還是配合地舉起了雙手假裝投降,道:「我哪有那個膽子。」
喻清生日那天,破天荒地邀請我們去了他家。
出租車停在別墅群路口處的時候,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林子標一巴掌拍在我的書包上,惹得我向前連連走了幾步。
「走啊,干嘛,傻了?」
我扭過頭去,「喻清家這麼有錢的?」
「是啊,這還是他爸媽為了讓他靜心學習特意買的房子,怎麼樣,發現原來不止我是個傻叉富二代了吧。」
傻叉富二代是我敬給林子標的詞。
如果不是他爸大手一揮給學校捐了一棟樓,學校不會對他天天打架逃學的行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是喻清跟林子標不一樣。
彼時的我尚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對他們倆家庭狀況的態度如此不同,長大以后再回望,那時的少女心思卻清楚明晰——
那是面對喜歡的人時無法遏制的自卑。
這也是為什麼,在林子標送上限量版的賽車模型,并滔滔不絕地說他花了多大勁才買到它后,喻清把目光投向我時,我擺了擺手,說:
「沒了。」
「什麼?」喻清一愣。
「丟了呀,今天翻遍了都沒找到。」
林子標先急了,咋咋呼呼地在一旁喊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我們小連半個月的心血呢!」
我白了他一眼,又轉而換一副笑吟吟的面孔對喻清說:「那個太丑了,下次給你織個更好看的。
」
事實上我說謊了。
這是我對喻清撒下的第一個謊。
那條丑陋的圍巾,此時正好好地被天藍色的盒子包起來,躺在我的書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