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副小別勝新婚的架勢,這讓我有點羞恥,連忙放慢腳步。
等我故作矜持地走到李碎面前,才赫然發現他竟然斷了一條胳膊,嘴唇發白,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
李碎手里的皮箱滑落在地,虛弱地靠到了我肩上,低聲說:“渺渺,我好想你。”
我大驚失色,立即扶他坐到旁邊的秋千上:“你胳膊怎麼了?”
李碎沖我笑:“沒事。”
他的襯衣滲出大片血跡,我掀開一看,發現他原本就布滿傷疤的身體又增加了許多新的鞭痕,那條斷掉的胳膊更是血肉模糊。
我不禁倒吸一口氣:“你應該去醫院。”
李碎搖頭:“我不能讓你等太久。”
——傻子。
我低嘆,追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李碎拉過我的手放到他臉上,掌心觸碰到他冰涼的肌膚,令我心頭一酸。
他輕聲說:“那天,我奉命去殺一個男人,他像之前所有被殺者一樣,跪下來跟我求饒。”
“跟其他人不一樣的是,當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后,對我提了一個要求。”
“他祈求我,給他點時間,讓他發最后一條信息給他的家人。”
“那條信息的內容很短,只有簡單一句話,老婆,我永遠愛你和孩子。”
“然后他擦掉淚,臉上再沒有任何害怕,對我說,動手吧。”
“家人與愛,竟然戰勝了死亡的恐懼。”
“那時的我,想起了正在幽林等著我的你。”
我低頭看他,發現他的睫毛正微微顫動著。
“你說過,不想再看到我殺人的樣子。”
“我想了很久很久。然后收起匕首,放走了那個人。”
“背叛組織是要付出代價的。像小時候一樣,我又一次被關進了小黑屋。
我早已長大,只要有心反抗,想逃出去很容易。但從此以后便會過上被組織追殺的逃亡生活,我不能讓你陪我陷入那種危險。”
“這些年我為組織做了不少貢獻,所以頭目并沒有直接要我的命,而是鞭打了我三天三夜,然后卸掉我一條胳膊,只要我能撐住不死,他們就放過我。我挺過去了,我必須挺過去,因為你還在等我。”
“自此,我便跟殺手這個身份,一刀兩斷了。”
“渺渺,我做得對嗎?”李碎坐在秋千上,蒼白的面孔寫滿殷切,似乎在期待我的夸獎。
我不自覺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低聲說:“乖,做得很好。”
李碎的眼睛微微彎起,如同孩童般高興。
心底似乎有一處融化了,我忽然很想抱抱他。
然而我抬起頭,發現李碎身后不遠處,正直直站著一個人。
黑色沖鋒衣,瘦瘦小小,臟兮兮的臉。
——是辛然。
第十六章
是的,我幾乎快被李碎馴服了。
他的溫柔,他的執著,他為我編織的未來,都在一點一滴迷惑我的心。
盡管那是罪惡的,違背了天理的,我卻還是無法抵擋地被他吸引。
我正在沉淪,甚至遺忘了前方是萬劫不復的地獄。
直到辛然的出現。
她直直站在那兒,盡管身形瘦小,卻不見一絲孱弱,眼神透著股決然。雖未開口,卻已道盡千言萬語。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她這些日子是如何挺過來的。以絕望為食,與死亡為伴,逆境反而讓她更加強大。
原以為她會對我恨之入骨,可她卻只是笑了笑,沖我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后握著一把折疊刀,開始緩慢靠近李碎。
我瞬間明白,辛然是回來復仇的。
她猜到了背包里的石頭是李碎換的,把她綁在屋外風吹日曬的人是李碎,想置她于死地的人也是李碎。
辛然真正恨之入骨的人,是李碎。
在死亡邊緣徘徊了那麼久,縱然是再沒腦子的人,也該懂得不打無準備之戰。
經歷了上次的失敗,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她絕不會再冒然行動。
辛然一定看出了李碎傷殘,也摸清了走出幽林的路。
可她憑什麼,認為我會幫她?
我的心跳飛速加快,而李碎對此一無所知,正沖我溫柔地笑,身體的傷痛讓他暫時喪失了警覺性。
——李碎,還是辛然?
我常常面臨各種選擇。
是對真相追根究底,還是裝傻充愣逃避事實。
是有血緣關系的哥哥,還是素不相識的殺手。
是一輩子被困在幽林,還是出去住所謂別墅。
無論我做何選擇,都是建立在被李碎牢牢控制的前提下。
李碎給我的,從來都沒有自由這個選項。
正如他所說,我們余生都將在一起。
我和爸媽,余生都將活在他的陰影之下。
即使他洗白殺手的身份,再不囚禁與強迫我,從此對我萬般遷就,我也永遠忘不了他講過的那個故事。
雖然他嘴上說是騙我的,可他眼中對親情的渴求不是假的,迫切想要見我父母的心不是假的,提起一家四口時話語中的期待與憧憬也不是假的。
就算我能裝一輩子傻,可爸媽呢?他們會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嗎?
只要有李碎在,我就不可能再過回以前的生活。
為了我,他舍棄親情,脫離組織,失去胳膊,一身狼狽,卻仍舊在努力沖我微笑。
我很想抱抱他,但,我更想做個正常人。
于是,我輕輕按住李碎的肩膀,與他四目相對:“李碎,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