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言說的溫軟觸感,不知延續了多久,我在一陣窒息的恍惚中終于清醒過來……
我,親了周謹。
23.
「你打算一直躲著我嗎?」身后,周謹的聲音由遠及近。
我面朝海風,大口深呼吸,背對著他喊道:「你……你別過來啊。」
「怎麼,再過來你就要跳海嗎?」他這麼說著,腳步到底還是停住了。
「一個月了,電話不接,微信不回,如果這次露營不是顧瑤邀約,你大概又想放我鴿子吧?我到底干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把你嚇成這樣?」周謹站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一臉明知故問。
他又提那件事,我整個頭皮發麻。
「那……那都是誤會。」我捋了兩把頭發,心慌得不行。
「誤會?」周謹聲音有些無奈,「對我而言可不是誤會。」
天吶大哥,放過我吧!我在心里瘋狂吶喊。
那晚「犯下事」之后,我很沒良心地一個人溜了。并且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每每想起就尷尬癥發作到想哐哐撞墻。
雖然過去也曾設想過和周謹越線的可能,然而這一切倉促發生之后,我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勇氣面對,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逃避。
怪就怪,那天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連個緩沖都沒有,超出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
「你跑也沒用,現在大家都知道了。」
「你為什麼要讓大家知道啊?」
「因為我喜歡你啊。」
對話戛然而止,我愣在原地。
「禮禮,我們能聊聊嗎?」周謹緩緩走近,
「聊什麼……」
「聊聊,我喜歡你這件事情。」
我終于敢抬頭看他,眼睛濕濕潤潤的,像是裝了一整片海。
「我喜歡你。」他看著我,從未有過的認真,
「這四個字在我心里藏很久了,抱歉,說出口真的很難,好像還是做起來更容易些。
」
我埋起頭,很沒出息地哭了。
一雙手臂將我擁入懷中,我沒有反抗,而是抱住那寬闊溫暖的身體,那與我一同長大的意氣少年,如今正在成長為真正的男人。
周謹身上,永遠都有干凈清新的味道,比雨后的空氣、陽光曬過的被子,還要令人感到安心。
我伏在他胸前繼續哭著,直到那塊衣襟都被淚水打濕了,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哭,我并不難過,相反還很高興,可淚水偏偏止也止不住。
周謹撫著我的發絲,下巴輕輕抵在我的頭頂:「禮禮,一路走到今天,辛苦了。」
我說不出話來,只能更用力地抱緊他。
這三年里,我和周謹的聯系大多發生在深夜,有時是我刷題太晚,有時是他為了幫我整理筆記,熬到后半夜。發送給對方的消息經常要等到第二天才會有回音,尤其是周謹準備競賽的日子里,好幾次,我不過隔了幾分鐘回復,那頭已經沒動靜了,我就知道今天他很累了。
許多人只見過他念書、比賽時游刃有余的樣子,只有我知道,有那麼些個夜晚,這個看上去無所不能的少年,只是在桌上趴了一會會兒就累得睡著了,他的手邊,還放著亮起屏幕的手機,胳膊壓住的幾頁草稿紙上,寫了大段詳細的答題過程,密密麻麻,清清楚楚。
即便老徐再敬業,世西的天花板依舊觸手可及,我向高處攀爬的每一步,都有周謹的托舉。
這一路太難了,沒有他,我走不到這里。
周謹說得沒錯,從小互相打鬧慣了的人,心動時總是很難開口,可彼此為對方付出過了每一分努力,都在偷偷表達「我喜歡你」
這件事情。
感覺到我肩膀的起伏漸漸平息,周謹撫了撫我的后背:「哭好了?」
我毫不客氣地在他衣服上蹭干眼淚,從他懷里露出腦袋,點點頭。
他替我理了理被淚水沾濕的碎發,笑得無比偏愛:「有件事我還是想不通,雖然那晚我親你親得有點突然,可你也用不著躲一個月吧?搞得我吃不下睡不好的,都懷疑你是要拒絕我了。」
「什麼你親我?」我詫異地瞪大眼睛,「不是我親的你嗎?」
周謹茫然了一陣,微微蹙眉思索:「不對,明明記得是我親的你啊。」
我也懵了,所以這件事到底是誰先主動……我一直以為是自己邪念上腦,暗暗羞恥了一個月啊!
「哎,算了,不重要。」我提議,反正兩個人當時腦子都不清不楚,索性就翻篇吧。
「不能算了,這很重要。」周謹正色道,「既然結論難以統一,那就重來一次。」
海風徐徐吹著,濕潤、溫熱。
海浪拍打沙灘,潮起、潮落。
不遠處,篝火依舊在燃燒,有人點起了煙火。
絢爛的煙花在夜幕中綻開,如無數流星般墜入大海。
海面上飄浮著兩朵云,不時被四溢的煙火照亮,看久一點,會覺得那形狀像極了兩尾魚。
「哇,你們看,那兩朵云好特別啊。」徐南指著夜空,仰頭眺望。
「對哦,好像魚啊,不知道是什麼魚游過呢。」
「是錦鯉,一定是錦鯉!」顧瑤激動地大叫,「大家快點許愿!」
那兩朵云自由自在地飄著,仿佛在進行某場無聲而盛大的巡禮,不過是無意間掠過喧鬧人間。
不會有人知道它們是何時出現的,也沒有人能說出它們是如何誕生的,或許,真就是兩三年前的一個冬日,在南方某座城市的郊外,一間名不見經傳的鄉間寺廟里,少年和少女在錦鯉池前各自虔誠許下相同心愿的那一刻起,千尺高空之上的水汽正巧凝結、匯聚,形成了神似錦鯉的模樣,從此游弋于無邊長空。
顧瑤睜開眼睛,朝沙灘另一頭張望幾番:「我哥和禮禮在聊什麼呢,再不回來,『錦鯉』就要游走了。」
「別操心,他倆就是『謹禮』本鯉,自己拜自己就可以了。」徐南放下合十的手,輕松道。
「誒,你許了什麼愿?」顧瑤問。
徐南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秘密,不過你可以猜猜,和你許的內容是不是一樣。」
顧瑤不屑地「切」了一句,轉過身后,卻笑得比煙火還燦爛。
無邊海面上,那兩朵神跡般的錦鯉云繼續飄動,乘著風,一直游向遠方。
(完)
備注:1.周謹送黎禮的那本書,原型為《夜晚的潛水艇》陳春成;2.楚言給黎禮聽的歌:《i remember》victor lundberg
1.
周謹一抬頭,又看見前幾排座位上,黎禮的馬尾辮一晃一晃,腦袋耷拉得幾乎快磕到課桌面了。
已經數不清是今天第幾次,這家伙不知道昨晚到底在干嘛,難道做賊去了?
講臺上,數學老師正噼里啪啦地寫著板書,教室里全是沙沙的落筆聲。周謹記了會兒筆記,目光再次落到了黎禮身上——她這會兒算是清醒了點,一邊支著腦袋一邊抄寫黑板上的重點。可身形依舊搖搖晃晃的,讓人無端想起在桌子邊緣打轉的玻璃杯。
他可真怕她下一秒就哐啷“碎”在地上…
大課間,幾個男生照例約著去打球。徐南從隔壁教室過來,半靠在窗邊,下巴一抬:“喲,怎麼才上午就睡這麼香了?”
周謹離開座位,視線隨著徐南的話移到前排。黎禮趴在桌上睡得很沉,后背隨呼吸有規律地輕輕起伏。
她真的很困。
徐南從窗邊遞給他一瓶飲料,“老元買的,他和猴子先去球場占地盤了,初一幾個新生最近搶位置搶得厲害。
我去上個廁所,你等我會兒。”
于是他靠在門邊等,手里無聊地把玩著那瓶飲料。
幾個外班女生路過教室時頻頻朝他張望,手拉手湊在一塊,窸窸窣窣地偷笑著。
他感到不自在,背身避開那些上下打量的目光,可一轉頭,黎禮又一次出現在了視野中央。
那條上課時晃呀晃的馬尾辮此刻柔順地垂在桌上,女生側頭枕著胳膊,依舊酣睡。
不知為什麼,周謹忽然想好好地看一看她。
今天風和日麗,是個打球的好天氣。白晃晃的陽光照進教室,有一束爬上了她的課桌。
窗外不時有人經過,明暗光影便在她臉上來回交替,她的眉頭一會兒微蹙一會兒舒展,看上去有些可愛。
可愛?周謹對這個莫名冒出來的想法打了個問號。
徐南從廁所出來,隔著走廊招呼他下樓。
剛出教室幾步,他卻又折了回去,先是假裝在桌肚里找什麼東西,又裝作若無其事地路過那個座位,最后十分刻意地將那瓶飲料輕輕放在了她課桌的右上角。
飲料瓶擋住了部分陽光,在女生臉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
她那因光線干擾而微微皺起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了。
打球時,徐南也說起這件事。
“聽顧瑤說,黎禮現在除了周末要去補習機構上晚課之外,每天都熬夜刷題。嘖嘖,這不才初三上學期嘛,她怎麼搞得像下禮拜就中考了似的?”
周謹接過徐南的球,繞開對面防守,傳給了另一個隊友。
“怪不得一副睡不醒的樣子。”
他眼睛追著籃球,腦子里卻全都是黎禮上課時歪歪晃晃的模樣。
隊友破防失敗,球權回到對手那邊。徐南飛奔過去補救,嘴上依舊絮絮叨叨個沒完:“要我說,費那功夫干嘛,直接找你周大神補課說不定更有奇效。”
“為什麼?”
“臉帥啊,”徐南一邊和對面周旋,一邊嬉皮笑臉,“老師的顏值水平對學生成績有很大影響,你看樓下五班,自從換了個大帥哥當數學老師,月考平均分一次比一次高。”
“我沒那精力。”
“嘖,真冷漠,禮禮又不是別人,她可是差一點和你結娃娃親的——哎哎!臥槽!謹哥防他!”
徐南扯犢子時露出了破綻,對方抓住機會背身晃過他,一個起跳出手。
籃球沿著拋物線軌跡飛向球框,即將入網的瞬間,有個身影高高躍起,一把將其拍飛。
球彈落到一邊,出手的男生表情有些失落。
徐南吹起口哨,“猴子,現在打得越來越好了啊!今天如果謹哥不在場上,還真沒別人能攔住你剛才那一下。”
被叫作“猴子”的男生全名侯子越,被人這麼夸了句,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周謹走到侯子越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確實打得漂亮。”
于是乎,他收獲了侯子越驚喜又崇拜的眼神。
下一場,攻守交換,被偶像夸獎了的侯子越斗志昂揚。
搶斷,過人,突圍,侯子越愈戰愈勇,可惜最后上籃那一秒,還是被周謹無情地蓋了帽。
結束時,男生們坐在樹蔭底下休息。
“嘖——”徐南倒吸一口涼氣,湊近周謹耳邊道:“大哥,你比猴子高了半個頭,蓋他侮辱性也太強了吧。”
周謹看向別處,“我下次注意。”
“你對他客氣點兒,人家可是你的忠實小迷弟。
”徐南嘴貧,擰開飲料瓶喝了口,才發現周謹兩手空空。
“誒?之前給你的水呢?”
周謹用手背擦了把額頭上的細汗,“喝完了。”
2.
周謹沒有故意針對侯子越的意思,或者說,他就是故意的,只不過自己沒發現。
侯子越和徐南一個班,性格較內向,成績中等偏上,總是一副和和氣氣的樣子,沒什麼棱角,放人群里屬于是個“半透明”。
倘若不是親眼所見,周謹實在想象不到,這個平時連話都不敢多說幾句男生,居然會偷偷給黎禮寫情書。
還一連寫了兩封。
侯子越第一次送信時,正巧兩個班都在上體育課。有人打球崴了腳,周謹書包里常備跌打損傷藥,于是他回教室取藥,意外撞見侯子越往黎禮桌肚里塞了什麼。
情書這玩意兒,周謹沒寫過,但收過。他看著侯子越慌張離去的背影,幾乎一眼看透他的心思。
情竇初開的年紀,這種事其實挺正常的。周謹不想管,也壓根兒懶得去管,可不知道為什麼,身體完全不聽大腦的指令。
從黎禮桌肚里抽出那封信時,周謹說不清是怎樣的心情,只記得信封是淡粉色的,上面一筆一畫地寫著“黎禮親啟”。
老土。他心想。
字也沒我的好看。他心里又想。
然后,這封信被他原封不動地塞了回去。
第二次,是初三剛開學那陣。一次,侯子越跟在黎禮身后,口袋里的粉色信封露出一個小角。他的手抽進又拿出,猶豫了好一陣,最終將那角信紙塞了回去。而后,鼓起勇氣叫住前面的女生們,去小賣部請她們一人吃了一支冷飲。
黎禮道謝時,侯子越害羞地別過臉,幾乎落荒而逃。
怪就怪在,猴子每次出手,都被周謹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那天發生這一幕時,周謹正在操場邊和其他同學聊天,視線越過旁人落在不遠處——女生和朋友們吃著冷飲,邊說邊笑。
“謹哥,你說呢?”身邊的人問道,
“啊,什麼?”周謹收回目光,
“讓侯子越這個替補隊員轉正的事兒啊。”老元又重復了一遍,“校隊小前鋒的位子空缺,猴子平時訓練最刻苦,也該輪到他上場了。而且按照慣例下學期會有市聯賽,咱得提前準備起來。”
“你是隊長,你定就行。”
“嘿!”老元咧嘴朝他肩膀錘了記,“你才是我們三中校隊的靈魂人物!”
侯子越轉正后的第一場訓練,比所有人到得都早。
周謹來時,他已經獨自練習一陣子投籃了。
“謹哥。”侯子越看到他,興奮地叫了句。
“來這麼早?”周謹回應,
“我想多練練,別拖了大家后腿。”侯子越憨厚地撓撓頭,“終于能和你們并肩站在一起了。”
笨鳥先飛的人總有這種特質,努力時的樣子特別真誠。
訓練結束,隊員們三三兩兩散場。
侯子越拉著周謹,問自己還有哪些需要加強的地方。周謹提了幾點,他居然掏出筆記本認真記了起來。
“倒也...不必這樣吧?”周謹有點震驚,
“謹哥,我和你們不一樣,我資質不行。”侯子越坦誠地說,“但我相信,任何事情都會天道酬勤。”
天道酬勤?周謹在心里重復了一遍,脫口道:“包括追喜歡的女孩?”
“啊?”侯子越手一抖,筆“啪嗒”掉在地上。
他紅著臉去撿,起身時看見球館門口多了個人影。
“你怎麼來了?”
周謹在整理背包,聞言抬頭一看,秦涵正從門外款款走來。
“訓練辛苦了哦!”秦涵嘴邊掛著甜笑,手里握著一罐可樂。
“抱歉,不知道你也在,下次再請你喝水。”她對侯子越淡淡一笑,將可樂遞到周謹面前。
侯子越擺擺手剛要說“不麻煩”,那罐可樂就被周謹塞進了他的手里。Ӱʐ
“你喝吧。”周謹將背包挎在肩上,抬腿就往外走,“你臉都白了,可能有點低血糖。”
侯子越驚訝地摸摸臉,趕緊拉開易拉環,深信不疑地灌了幾口。
秦涵不動聲色地瞪了他一眼,轉身就去追周謹的腳步。
周謹想不明白,秦涵哪來那麼多的問題。
“謹哥,這道函數題能不能給我講講?”她將試卷推過來,身體若有若無地靠近。
周謹掃了眼題干,非常無語,“你認真看了嗎,這道題?”
秦涵睜著大眼,可憐兮兮地點頭。
“有沒有一種可能,”周謹壓住不耐煩的情緒,盡量說得委婉,“除了幾個數值有變之外,這道題和你昨天問的那道,其實一模一樣。”
“替換數字,把步驟按昨天的抄一遍,總會吧?”
和秦涵認識久了之后,周謹經常反思,從前給黎禮、顧瑤、徐南講題時,態度實在差了些,至少他們幾個從來不會不懂裝懂,反復浪費他的時間。
人與人的第一印象有時非常不靠譜,比如初見秦涵那次,他著實對她頗有好感。畢竟一直以來,他的生活圈很固定,身邊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冷不丁闖入一張極美的新面孔,很難不叫人眼前一亮。
但后來表妹顧瑤問他,秦涵這麼漂亮,你有沒有喜歡過她?
周謹回答得很干脆,沒有。
哪怕是初見時的驚艷,他所懷更多的也是對美的欣賞。可很快發現這種空虛的美感維持不了多久,就像插在玻璃瓶里的玫瑰,只有短暫的燦爛。
雖然他并不知道,這份毫無雜念的欣賞落在當時黎禮眼中,被放大到了何種地步。
晚上寫完作業,周謹擱下筆,百無聊賴地靠在椅子上發呆,忽地心念一動。
他拿起手機,給黎禮發了條消息:【數學最后一道大題,你會做嗎?】
五分鐘后,黎禮回:【你不會?】
周謹對著屏幕“切”了一聲。
他當然會,他想知道的是她會不會。
【要是不會,我可以教你】
今天數學試卷的最后一大題目還是挺有難度的,周謹猜她應該會需要幫助。
可惜,天不遂人愿。
黎禮直接將她寫好的解題步驟拍了過來,【這樣解,對吧?】
周謹一行行看下來,嘆了口氣。【對】
【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
因為...周謹想了想,決定把鍋甩出去,【因為徐南不會,剛才來問過我】
黎禮回了個冷漠的笑臉。
【最近變聰明了?】周謹還是不肯放棄,【沒有其他要問我的?】
【......沒有,謝謝】
【有時間你還是多給秦涵補補課吧】
對話結束。
周謹放下手機,胸中憋悶著一口氣。
什麼叫多給秦涵補補課,他閑得發慌是不是?
要不是因為秦涵是林秋阿姨朋友的女兒,他早就不想再解答那些教過800遍的白癡問題了。
行,看到你現在成績這麼好,我可太欣慰了!
他往椅背重重一靠,內心的失落卻無法通過這種方式排遣出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個以前總在跟前跑來跑去的小青梅,很久沒有纏著他問東問西了。
小時候總嫌她煩,可現在,居然還有點想念那樣的日子......
周謹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一定是因為最近上課、訓練連軸轉累得神志不清了,不然他簡直瘋了。
抄起喝空的水杯,他起身往房間外走。剛到客廳,就看見老媽站在窗邊,朝外面不知張望什麼。
“喲,又走了。”老媽自言自語道,“真行,弄得跟自己親生女兒似的...”
“媽,你在說誰?”周謹好奇,“誰的親生女兒?”
“啊?沒什麼,你聽錯了。”老媽拉好窗簾,敷衍道。
周謹也沒追問,徑直去餐廳接水。
“小謹啊,”老媽忽然叫了他一聲,“禮禮這段時間,在學校還好嗎?”
“為什麼這樣問?”
老媽遲疑了一下子,只是笑笑,“聽說她最近經常補課,挺累的。你倆一個班,要多關心關心她知道嗎?”
周謹心說我關心了,可她不需要。但嘴上還是含糊地應了一聲。
敷衍歸敷衍,老媽的話還是被他放在了心上。
黎禮在學校的表現看上去沒什麼異常,無論是和自己班的人在一起、還是和顧瑤徐南他們在一起,都和往常沒有兩樣。他覺得是老媽想多了,要非說黎禮有什麼變化,那就是更刻苦了、成績更好了。
還有...似乎變得更好看了。
過去那個瘦瘦小小的丫頭,如今像綻放的花苞般一天天蛻變,迎風恣意生長。
而那時的周謹還以為自己是因為老媽的囑咐才對黎禮特別關注,并沒有意識到早在這之前,他的目光就已經無法從她身上再移開分毫。
3.
青春期女孩的美麗是藏不住的,連籃球校隊訓練的時候,都有人開始議論起來。
“突然發現,你們班黎禮其實挺漂亮的。”場邊休息時,老元沒頭沒腦來了句,
“皮膚白,那雙眼睛特別好看,有靈氣。”其他人附議道。
侯子越在一旁不說話,只是低下頭笑著。
“喂,你們這樣談論禮禮好嗎?”徐南在邊上擠眉弄眼,“謹哥在呢。”
眾人嘻嘻哈哈笑了起來。相處這麼久,誰不知道這對青梅竹馬的童年“糾葛”。
“沒事兒,這倆人一個不娶一個不嫁的。”老元快人快語,又對徐南道:“要不叫她放學后來看我們訓練吧?”
“你想干嘛?”徐南瞇起眼,
“嘖,這麼警惕干嘛。”老元撓著頭,“初中最后一年了,想鞏固下同學友誼不行嗎?”
“不行。”
“不行!”
所有人詫異地看向同一側。
侯子越滿臉通紅,緊張到結巴,“我,我的意思是...有別人在邊上,可,可能會影響我們。”
“影響個屁。”老元道,“你們班秦涵有事沒事就過來,也沒見你受多大影響。”
他又問周謹:“你反對啥?”
“她沒空。”周謹隨便扯了個理由。
說罷,他和侯子越的眼神便撞到了一起。兩個各懷心思的人同時別過臉。
“這倒確實,”徐南接茬,“黎禮同學最近潛心學習,估計分不出精力來,咱還是別影響人家了。”
“我靠,這麼上進的嗎。”老元只好妥協,“那算了,算了。”
那天訓練結束得晚,教練請男生們吃過晚飯后,才各自歸家。
周謹一進門,就看見父母和黎禮爸爸坐在客廳里聊天,三個人神情都有些凝重。
“黎叔叔。”他叫了句,
“小謹回來啦。”黎爸回頭看向他,臉上笑意勉強。
“兒子,黎禮在你房間里寫作業呢,你進去叫她出來吧。”老媽說。
黎禮怎麼跑他房間里去了??
推開臥室門,書桌前的確伏了一個人,只不過并沒有在寫作業,而是在睡覺。
什麼嘛。
周謹撇嘴偷笑,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打算惡作劇嚇嚇她。可湊近卻發現,她居然在哭。
一滴淚從黎禮閉上的眼睛里滑落至臉龐,究竟是做了什麼傷心的夢?
周謹的心突然被狠狠揪了一把。
他抽起一張紙巾,小心擦掉那滴淚水,雖然動作很輕,但黎禮還是被弄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望著他。ÿȥ
周謹手里還捏著紙巾,一瞬間沒來由地心虛起來,仿佛自己干了件多見不得人的事。
“你口水差點流到我桌上。”他胡扯道,
黎禮不辨真假,慌亂地擦擦嘴角,猛然起身。
周謹躲閃不及,被她撞到了下巴。
“對...對不起!”
黎禮捂著腦袋道歉,門外這時響起了老媽的催促。
“禮禮,收拾好了嗎?你爸在等你。”
“我爸在外面?”黎禮問他,
周謹奇怪,難道她和她爸不是一起來的?
“對啊,我一回來就看到你爸在客廳了,我爸媽好像在和他聊什麼。”他捂著下巴道,“我媽說你在房間里寫作業,叫我進來喊你,誰知道在睡覺呢。”
黎禮不作聲了,低頭收拾書包,樣子看上去不太對勁。
“喂,你怎麼了?”周謹單手撐在桌上,瞇眼細看她,“睡傻掉了?”
“撞傻了行了吧!讓開!”
再次回到客廳時,周謹百分百肯定,今晚黎家絕對有事。
黎叔叔面對女兒時,神色悻悻,跟做錯了事一樣。
而黎禮就像沒看見她爸似的,背上書包就朝門外走。
“周謹,你送送。”爸媽喚了句。
從周家客廳到花園門口,十米不到的路,這父女倆愣是一前一后拉開了好遠的距離。
“小謹,別送了,回去吧。”黎爸進樓道前,對周謹招呼。
周謹應了一聲,靠在院門邊并不動。黎禮拖拖拉拉走在后面,明顯和她爸憋著一股勁兒。
直到她垂頭喪氣地經過身邊時,周謹才伸出手撫上她的頭,在剛才被他下巴磕到的地方揉了揉。
黎禮怔怔抬頭望著他,眼眸里藏著一泓清泉,讓人想起那顆偷偷落下的淚珠。
別怕,至少我會在。他在心里對她說。
4.
周謹沒有急著進屋,剛才出來送人時,他故意給大門留了條縫。
靠在門邊,屋內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你看黎建陽剛才心虛的樣子!不行,我得告訴林秋,不能看她被瞞在鼓里!”
“你冷靜一點,現在還不是時候...林秋出差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說了只會讓她干著急,況且孩子初三了,父母萬一鬧起來,難免...一切等中考結束再打算。”
“那我要跟黎建陽說明白,他得保證今后再也不和那個姓李的女人來往,否則別怪我翻臉!唉,林秋怎麼往家里招了這麼一對白眼狼母女。”
“別說了,當心等下兒子進來聽見。”
屋內恢復安靜,父母各自做事去了。周謹靠著墻,消化起剛才聽到的內容。
那對母女,當然指的就是秦涵和她媽媽李婉。林秋阿姨念在過往情誼份上,一直盡心幫助的秦涵和李婉。
他抬眼望著三樓黎禮家剛剛亮起的燈,忽然狠狠心疼起來。
好在,那天之后,秦涵母女真的沒再在院里出現過。
時間過得飛快,準備了大半年的全市中學生籃球聯賽,終于要開始了。
三中校隊向來是強隊,順順利利殺進總決賽,按照以往成績來看,今年的冠軍也是十拿九穩。
不過聽說決賽對手十六中那里,今年有個“殺手锏”。
“十六中的得分后衛,6號球衣,實力很強。速度、耐力、對抗各方面素質都相當優秀,三分命中率也高,是個棘手的麻煩。”教練在分析形勢時,著重強調了這個人。
“和我們的得分后衛比呢?”徐南指了指周謹,
“要上場比了才知道。”教練轉身在白板上寫下部署,“老規矩,人盯人,周謹看住6號是關鍵。另外,對面小前鋒能力一般,侯子越可以協防周謹。”
為了迎戰十六中,校隊進行了周密的戰略部署。可決賽當天,他們剛進更衣室,就聽說對方6號腳受傷了。
三中隊員們原本繃緊的神經一下子就松了。最具威脅性的6號6不起來了,那麼拿冠軍豈不就是探囊取物?Ƴž
事實也的確如此,替補上場的得分后衛壓根兒不是周謹的對手,失去了最大障礙,他在球場上如入無人之境。
隨著三中進球不斷,兩隊比分差距越拉越大,已經到了毫無懸念的地步。場上,十六中的隊員已經徹底泄了氣,幾乎只是走走過場,把他們教練氣得在場邊摔板子。
周謹跑位時,特地往十六中的席位看了一眼,只見一排神情沮喪的板凳球員末尾,坐著一個身材格外健壯的男生,穿鮮紅色的6號球衣,戴一頂黑色鴨舌帽,看不清臉。
望著那身發達的腱子肉,周謹忍不住“嘶”了一聲,這要是被撞一下可了不得。
最后結果自然是贏了,主辦方為獲勝隊伍的每位隊員送上獎牌和鮮花,最后一個環節,是冠軍球隊舉著獎杯來一張大合影。
眾人將周謹推至中間,作為本場得分王,理應由他來承擔舉獎杯的角色。
周謹被人簇擁著,無意間轉過頭,發現侯子越在后面竟偷偷抹了把眼淚。
那是激動難抑的淚水,猴子一直覺得自己是校隊的短板,為了奪冠這一天,他付出了太多努力。
攝影師調試好相機,對著這幫熱血少年們高喊
“三二一”。
閃光燈瞬時亮起。
徐南單手高舉比了個第一的手勢,老元開心得五官亂飛,教練老套地豎起大拇指......
人群正中央,侯子越將獎杯奮力高舉,周謹搭住他的肩膀,笑容燦爛而耀眼。
“咔嚓”
快門清脆,照片永遠定格住了這個瞬間。
5.
聯賽之后,畢業班徹底進入了關鍵復習階段。
中考前一個月,周謹順理成章拿到了全市最好的高中——A大附屬中學的保送名額。
三輪模考之后,黎禮的成績也穩穩提升到了附中錄取線之上。
最后一次模考放榜時,周謹和黎禮一同站在榜單前。
“看,厲害吧?”黎禮指著她靠前的名次,滿懷期待地問他。
周謹勾起嘴角,“報附中?”
“當然報附中。”
他摸了摸她的頭,“等你。”
臨近中考,忙于拼事業的林秋阿姨專程請了假回來陪考,黎家也算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因為不需要參加考試,連日里周謹都窩在房間里沒日沒夜地打游戲,直到中考前一晚,終于支撐不住,早早上床睡了。
迷迷糊糊間,樓上似乎隱約有吵鬧聲......
中考結束不久,一個消息在大院里爆炸般地傳開——黎禮父母離婚了。
一連數天,黎禮沒出過家門一步,手機關機,任誰也聯系不上她。
院里十幾年的街坊鄰居們,提起黎家就忍不住唏噓,說女主人引狼入室,罵男主人豬狗不如。
周謹只能從父母那里探聽到樓上的消息。
...“林秋鐵了心要搬走,黎建陽把房子折算成錢給她”...
...“黎禮跟林秋過,這幾天母女倆在收拾東西呢”...ÿż
...“可憐了孩子,唉,你說好好的,怎麼會變成這樣?”...
中考出分那一天,周謹簡直比等自己的成績還緊張。
黎禮要搬走了,除非她考上附中,否則,接下來幾年他們要見上一面怕是不太容易。
直到面臨這般局面,周謹才終于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害怕與她分開。
下午三點,查分通道開啟,班級群里陸陸續續有同學曬出了自己的成績。
三點、三點一刻、三點半、四點、四點半......黎禮遲遲沒有在群里發言。
不好的預感漸漸籠罩上來,周謹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微信連震幾下,發來消息的卻是老元。
【謹哥,晚上有空嗎?我馬上出國了,哥兒幾個最后聚一聚。】
周謹雖然毫無心情,但看到“最后”兩個字,還是應了下來。
聚餐地點定在了三中邊上的燒烤攤,老元請了自己班和校隊的幾個好友,侯子越也來了,徐南因為別的事情來不了。
“盡管吃盡管喝,今天不撐到吐誰也不許回家!”老元熱情地招呼著,順手叫來老板要一箱啤酒。
校隊這幾個男生,樣子雖然高大,但看上去終究青澀未褪。老板也不敢多賣,象征性地給他們一人上了一瓶。
一桌少年,學著大人的模樣碰杯,皺起眉頭咽下苦澀的酒液。
“三年好快啊。
”老元帶頭感慨,“還記得初一剛入學時你們的b樣兒,連聲都還沒變呢,媽的。”
“可不麼,你那會兒空長一大高個,結果湊近一瞧,連根胡子都沒有!”
“滾,有你這麼說爸爸的嗎?”
男生們互相笑互相罵,吵鬧得整條街都是他們的聲音。那個年紀總有種錯覺,認為喝酒和講臟話,就是“長大了”的標簽。
“什麼時候走?”周謹問,
“后天的飛機。”
“我們去送你啊!”侯子越提議,
“別,別別。”老元連連擺手,“晚上的航班,機場太遠,兄弟們別送了,心意領了。”
“是不是擔心到時候哭鼻子,怕被我們看到啊?”有人打趣了句,
“滾你丫的蛋!”老元才罵了一句,眼淚“唰”得就下來了。
“臥槽,被我說中了吧,真的沒出息!”那人齜牙咧嘴地調侃完他,轉過頭卻狠狠抹了把臉。
離愁別緒,終究還是浮上了每個人心頭。
“行了,都哭什麼,又不是這輩子再也不見了。”老元囫圇擦了擦淚,朝眾人擠了個笑臉,“以后回國了,還能叫得齊你們吧?”
“當然!誰不來是狗!”侯子越酒精上頭,說話也比平時放開了許多。
氣氛再次活躍了起來。
說笑玩鬧,也終有散場時。
“保重。”周謹擁抱了下老元,后者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背。
“早回吧,下次見。”
周謹和侯子越順路,兩人并肩往回走。
“謹哥,謝謝你。”侯子越突然說,
“謝我?”
“嗯。”侯子越頂著被酒精染紅的臉,用力點點頭,“謝謝你,我人生中,第一次站在那麼中心的位置。”
周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決賽那件事。
“謝謝你。”他又重復了一次,“那種感覺真好。”
“對了謹哥,你喜歡黎禮嗎?”
“你喜歡黎禮,沒錯吧。”
侯子越是真喝上頭了,他看著怔住的周謹,咧嘴笑得很開心。
“我也喜歡她,謹哥。我真的好喜歡她啊!”
學校旁邊的街,總是白天熱鬧晚上冷清,幾盞路燈投下昏黃的光圈,淡淡映照在校門口“第三實驗初級中學”幾個金屬大字上。
夜晚的校園空空蕩蕩,鐵門像往日上學時一樣緊閉著,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被攔在了門外。
借酒壯膽的少年忽然跳上路邊花壇,雙手作喇叭狀,朝著校門方向連聲喊。
“黎禮,我是侯子越,我喜歡你!”
“真的好喜歡!”
“但是,再見啦!”
侯子越喊得聲嘶力竭,喊到腦子缺氧,腳下沒注意就是一個趔趄。幸好周謹眼疾手快,在一輛車飛速駛過之前把他拽了回來。
那傻子還在“嘿嘿嘿”地笑,“謹哥,黎禮的第一志愿是附中,對吧?你們又可以繼續當同學了。”
“真羨慕你,你這麼好,一定能照顧好她。不像我...我只是個凡人罷了,連聲喜歡都不敢當面對她講。”
猴子說著,走著,頭也不回地朝身后揮了揮手。
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走路的樣子瀟灑坦然,像個獨自遠去的英雄。
周謹目送他走遠。
可是猴子,在她面前我和你一樣,也只是個懦弱的凡人吶。
6.
“小謹?有事嗎?”黎禮媽開了門,見到他有些驚訝。
“林秋阿姨,禮禮人呢?”
黎媽眼皮一垂,“她出去了,還沒回來。”
周謹猶豫片刻,還是問道:“她考得怎麼樣?”
“...不太好,小謹。”
7.
周謹的房間沒有開燈。
他靜靜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出神。
無數聲音在耳畔響起。
......
“來看我打球嗎,黎禮?”
“抱歉,沒空。”
“忙什麼呢?”
“學習。”
.......
“報附中?”
“當然報附中。”
“等你,高中見。”
......
“她考得不太好,小謹,可能連第二志愿都危險了。”
“也怪我,那晚沒有控制好情緒,影響了她第二天考試。”
“真希望她能和你一起上附中,可惜,好像沒機會了。”
“老周!老周!你快來聽聽,是不是林秋的聲音?”
客廳里,媽媽忽然大叫起來。
“還真是,李婉怎麼鬧上門來了?!”
“不要臉,專撿男人不在家的時候來撒潑!”
等周謹推開房門,爸媽已經不見了蹤影,屋子大門徑直敞開,兩個女人尖銳的爭執聲從外頭飄進來。
突然地,他聽見老媽的聲音在屋外高喊:“禮禮,你別動!原地呆著。”
大院里,此刻出奇的熱鬧。
樓上,四個人的聲音吵作一團。各棟樓間,數不清的窗戶旁探出腦袋,七嘴八舌地圍觀起這場近在眼前的熱鬧。
停在修羅場之外,卻依舊深陷漩渦之中的,是他一連數天沒有見到的黎禮。
她蜷縮在一棵大樹的陰影里,好事者的目光捉不到她,言語卻還在傷害她。
“嘖嘖,那家男人果然出軌了,我就說呢,對別的女人殷勤地跟什麼似的。”
“聽說老婆和小三以前還是好朋友。”
“哎呦,真是好朋友,搶完人老公,還想順帶把人屋頂也掀了。”
“小三的女兒,好像和原配的女兒也是同學......”
被困在流言之中的黎禮渾身顫抖,她拼命地捂緊耳朵,那些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冷眼旁觀的風涼話已令她臨近崩潰。
下一秒,毫無預兆地,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
周謹在她面前蹲下,將一副耳機戴在了她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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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機上輕觸播放,他用一段音樂,為她爭取了片刻的安寧。
黎禮怔怔望著他,一雙眼睛眸光閃爍,他在星點之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身后,喧囂仍在繼續,他聽見媽媽的憤怒、爸爸的斥責、李婉的咒罵...還有許許多多雜亂人聲,混合在一起如同蜂群肆虐。
無所謂,即使此刻山崩海嘯,他也必須為她擋下所有風雨。
“謹哥...”黎禮的聲音酸澀顫抖。
“...我考砸了,對不起。”
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下巴輕輕抵在她的頭頂,心疼得快不能呼吸。
“沒關系,”他輕聲說,“都沒關系,你還有我。”
女生摘下耳機,“你說什麼?”
周謹沒有接話,只是用更深的擁抱回應她。
番外二:(申明:本人為《海邊的錦鯉》原作者,小塵僅為鹽選官方推廣號,并非創作者,請勿盲目舉報!!!)
1.
黎禮搬走后,這個夏天變得無比漫長。
好在附中保送班是提前開學的,周謹有大把的試卷和習題來打發難熬的時間。
母女倆走后的第二周,一輛搬家卡車停在了樓,李婉帶著秦涵如愿搬進了三樓的那個家。
“憑什麼!憑什麼那兩個人大搖大擺地鳩占鵲巢,黎禮和林秋阿姨卻要搬到又老又破的舊城區,哪有這種道理!”
顧瑤坐在周家客廳的沙發上,哭得撕心裂肺,茶幾上扔了一堆用過的紙團。
“喔唷好了好了。”周媽拍著她的后背不停安慰。
“姑姑,你不是總說‘人生在世,善惡有報’麼?”顧瑤抽抽搭搭地問,“他們會遭報應嗎?”
“當然。”周媽抽過一張紙,替她擦淚,“好了好了,為這種人哭不值當。”
又勸了幾句,周媽急著去廚房看火候,招招手讓一旁的周謹過來補位。
周謹坐到顧瑤身邊,將紙巾包直接塞進她手里,“省著點,不夠你哭幾張了。”
顧瑤的哭聲止了幾秒,隨后反應過來,把紙巾包用力丟到她哥身上:“都怪你!你為什麼要給那個秦涵講題,禮禮都被她擠走了!”
“都怪你都怪你!”
顧瑤將火力轉向周謹,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嚎啕。
周謹不作聲,一臉淡然地等到她哭累了,終于能停下來聽人說話時,才開口:“哭完了麼?哭完的話,等等找我媽要一下禮禮新家的地址。”
“嗯?”顧瑤哭得太猛,思路一下子沒跟上。
“明天去看看她。”周謹起身,邁著長腿往房間里走。
顧瑤還想開口,手機響起一聲提示音,點開消息一看,周謹居然給她發了個微信紅包。
“打車去。”周謹放下手機,在關上房門前交代了句。
2.
盛夏天,白日炎炎。
小階梯教室的空調制冷力度不足,同時擠了八十名學生后,室內氣溫比室外低不了幾度。
今天是附中新高一保送班的入學動員會。按照學校傳統,每一屆保送班新生們在暑假期間就要提前開學,而動員會之前,這些從全市各重點初中直升上來的佼佼者們,已經進行過了一輪分班考試——前40名進A班,后40名進B班。
周謹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熾熱的陽光毫不留情地從外邊照進來,烘得他額頭起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教室最前方,皺紋很深的校長和中年謝頂的年級主任,正在輪流慷慨陳詞。
老化的空調運行時發出難以忽略的“嗡嗡”聲,像一名不堪重負的老人在大喘粗氣。
周謹抹了把額前的汗珠,手上潮黏一片。
隔壁桌推過來一包紙巾,周謹隨口道了聲謝,剛拆開包裝,就聽見一個女生咯咯地笑:“喂,你說謝謝的時候,眼睛都不看著人嗎?”
“抱歉。”他這才回過頭。
坐邊上的女生留著齊耳短發,眼睛很大,看上去一副伶牙俐齒的模樣。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著問:“你叫周謹,對吧?分班考試的時候,我坐你邊上一排,有印象嗎?”
周謹聳聳肩,他并沒有四處張望認人的習慣。
女生撇撇嘴,但也沒有不高興,她從包里取出一支筆,在紙巾上寫下三個字:余優悠。
“A班周謹你好,我是B班余優悠,未來三年請多指教。”
3.
全市第一的附中果然名不虛傳,入學才一天,這幫優等生已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周謹回到家時,是晚上九點半。一推開門,就看見顧瑤躺在客廳沙發上舒舒服服地玩著手機。
“哥,你可算回來了!”聽見動靜,她一股腦爬起來,興奮道:“我今天去看過禮禮啦。”
“嗯。”周謹不動聲色地站門口換鞋,等她說下去。
可顧瑤就跟故意似的,說完就閉起了嘴。
兄妹倆“對峙”了一會兒,周謹冷冷道:“把打車錢還我。”
“哼,小氣。”顧瑤昂著腦袋,總算一五一十地交代起來。
“她家附近那條街,很舊很破,連家像樣的奶茶店都沒有,你說這日子怎麼過嘛?”
“不喝奶茶地過唄。”周謹揉了揉酸脹的頸椎,示意她繼續。
“不過她住的地方離學校挺近的,唉,提到這個學校就來氣!”顧瑤說著,狠狠往樓上瞪了一眼。
“還有嗎?”
“唔…沒了。
”
“早點回家休息吧,晚安。”
關上房門,周謹疲憊地躺倒在床上。
預開學的第一天,他就刷了六張卷子。學校已經給所有人提前打了“預防針”,以后周測、大小月考都是家常便飯,每半學期按考試成績重新分班。
“在附中,最好的資源永遠留給最好的學生。”
饒是這一幫學習從不發怵的優等生,也紛紛為自己往后三年的高中生活感到窒息。
房門被輕輕敲響,周媽隔著門問他要不要吃點夜宵。
周謹應了句,從床上翻身起來,松松垮垮地挪到書桌邊。
剛拉開椅子坐下,就看到了攤在桌上的那本藍色的書。
4.
顧瑤打開自家大門,從屋里探出腦袋。
樓道里光線昏暗,看不清周謹臉上的表情。
他遞過來一本書,“下次去的時候,把這本也帶給她。”
5.
周謹想,自己大概真的瘋了。
在附中的第一天,最難熬的并不是密集的課程和鋪天蓋地的試卷,而是哪哪都見不到黎禮,卻哪哪都像有她的影子。
上課時,他的目光還是會習慣性地落到前排,中間座位上的女生也留著條馬尾辮,一晃一晃間,總會讓他有些恍惚。走在校園里,新的長廊,新的操場,耳邊偶爾捕捉到一聲熟悉的笑語,回過頭,看到的全是陌生的臉。
語文老師在課上聊詩詞,談到“聚散匆匆,此恨年年有”,感慨光陰流逝,任何人都抵擋不住時間的篩選,聚散離合不過是最尋常的事罷了。ץž
周謹卻想起了自己在書上看到過的一句話。
“確定無疑的事有這麼一兩樁,就足以抵御世間的種種無常”
這句話,就寫在他讓顧瑤帶給黎禮的書里,他私心希望,這句話能支撐他們走過沒有彼此的三年,亦或是,未來更長的路。
6.
周謹的新同桌叫雷豪,一個擁有八卦之魂的男生。
一天課間,這位同桌神秘兮兮地從校褲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舊紙。
“給你看個東西,前兩天通告欄上掉下來的。”
周謹垂眸看了眼,居然是一份通報批評。
“我打聽過了,是上一屆的人,男生和外校妹子談戀愛,有一次翹課去約會,被年級主任逮了個正著。”雷豪興致勃勃地描述起來龍去脈,“聽說,當時學校直接來了個‘跨校聯合執法’,把兩個人全揪了出來,一人一張通報。嘿,真狠!”
“你哪來這麼多消息?”
“嘖,本事。”雷豪得意地靠著椅背,豎起大拇指沖向自己,“哥們兒,有什麼想知道的盡管來問,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周謹笑著轉回頭。
雷豪不知從這份笑意里捕捉到了什麼,突然湊上去問:“你有喜歡的女生嗎?”
“啊?”
“有嗎?是咱們學校的嗎?需不需要我幫你打探打探?”
“…不需要。”
“那是外校的?”雷豪窮追不舍,
周謹寫字的的手微微一頓,沒有回答,可雷豪卻像獵犬般敏銳地嗅著了氣味。
“初中同學?在哪個高中啊?漂亮嗎?”
“無聊。”周謹撥開他的腦袋,“沒有的事。”
“不能吧,你長這樣,難道沒有談過…?”雷豪將信將疑,“不過呢,如果真是外校的話,我勸你還是早日有心理準備。”
“準備什麼?”周謹微微蹙眉,
雷豪勾過他的肩膀,指著斜前方一個男生道:“喏,比方這位,提前開學的這段時間里,他在學校上課,小青梅就跟情敵好了...嘖嘖,前兩天還在廁所里偷偷抹眼淚呢。
”
周謹一把推開他,“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嘿嘿,跟你說了,哥們兒的超能力就是‘包打聽’!”
雷豪的嘴很碎,但還真可能‘開過光’。
當天晚上,周謹又在自家門口碰見了神秘兮兮的顧瑤。
“找我?怎麼不進去?”他說著就要去推門。
顧瑤卻拉住他,一臉探究地盯住他的眼睛,“哥,你其實挺關心禮禮的,對不對?”
這一問來得猝不及防,周謹張了張嘴,竟難以發聲。幸好夜色濃郁,否則顧瑤就能看見紅暈是如何從耳朵后爬上她哥的臉。
“大家都是一起長大的,關心下有什麼不可以嗎?”他以最快速度掩飾了自己一瞬的失神。
“可以可以。”好在,顧瑤從來不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那本書,替你轉送了。”
“她在那邊,還適應嗎?”
“她挺好的,畢竟...舊城區有舊城區的好嘛。”
“什麼意思?”周謹聽出她拖長的調子里有弦外之音。
顧瑤捂嘴笑了笑,掏出手機。
“你看這個男生,很帥吧?”Ⴘz
她翻出一張照片舉到他面前,取景地點看上去像一家甜品店或者小咖啡館,構圖中心站著一名高高大大的男生,正在低頭調制飲料。幾束陽光從側方照進,打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也讓手臂上緊實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
這一身腱子肉讓周謹有種說不清的熟悉感,不過這種感覺轉瞬即逝。
“這是禮禮的新同學哦,絕對讓人眼前一亮的大帥哥!以我的審美來看,完全不輸你。”顧瑤拿著照片,像拿著寶貝似的炫耀,周謹搞不懂她在興奮個什麼勁兒。
“徐南,回來了啊。”他忽然朝顧瑤身后招呼了句,
話音剛落,顧瑤條件反射般收起了手機,做賊心虛似的向后一轉,“徐...”
結果背后空無一人。
再回頭,門前站著那人也不見了蹤影,回應她的只有一聲響得恰到好處的門鎖聲。
“周謹,你個大騙子!”
腹黑鎖門的周謹無意理會這個缺心眼表妹,他拽了拽肩上的書包帶,不動聲色地朝屋里走,心里卻反復閃現一個念頭...
雷豪這張烏鴉嘴。
7.
周謹最近在想,時間真是難以捉摸,又難以形容的東西。
比如小時候,他舅媽經常帶著顧瑤和徐南去郊游的日子仿佛還在昨天,而此刻,她卻坐到了周家客廳里,為這兩個人偷偷早戀的事情滿面愁容。
“我一直以為這倆孩子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好點很正常,想不到居然變質成...變質成那種感情了!大姐,你說這像話嗎,該學習的時候不學習,倒是談起朋友來了。怪不得顧瑤那個成績一直上不去,心思根本沒花在該花的地方!”
“你也別太上火,這種事情急不得,得跟孩子好好溝通。”周媽勸道,
“我怎麼能不急啊大姐,你也知道,這丫頭的中考成績在她們高中里根本排不上號,要是再不收心,那以后...不行,找機會我得去她學校找老師反映!”
周謹輕輕關上門,將顧瑤媽媽焦慮的言語擋在房間外。
“都聽到了?”
“哥,我現在該怎麼辦!”電話里,顧瑤急得快哭了,“她不會真去找老師吧?”
“別擔心,我媽在勸。”周謹安慰她,“這段時間,你和徐南別走太近了。舅媽就是在乎成績,你把分數提上去才是關鍵。”
顧瑤嗚咽地嘀咕了句,“說得容易,你以為我是禮禮嗎,說提就能提...”
放下電話,周謹靠在書桌邊,隔著房門,顧瑤媽媽焦躁的話語還是隱隱傳了進來。
“...早知道會這樣,以前我就不該讓他倆一天到晚呆在一塊兒...”
周謹忍不住笑了。他還記得上小學那會兒,顧媽媽有一次應酬喝多了,回來拉著徐南的手反反復復念叨“你怎麼天天上我家玩啊,這樣長大后是要當我家女婿的知不知道”...
“以前你可不是這麼想的。”他對著門外打趣了句,抬腿半坐上桌子,靠著書架打算背一會兒書。
一抬眼,卻透過玻璃窗看見了庭院中那棵大樹,經年累月,郁郁蔥蔥。
腦海中忽然響起那個稚嫩的聲音。
...“周謹,長大后我們結婚好不好?”
...“你不想長大以后和我結婚嗎?”
...“那你到底想和誰結婚?”
很多年前,尚且幾歲的他就是在這棵樹下,對著“質問”自己的黎禮,一板一眼說出了那句:“反正不會和你。”
現在,十六歲的周謹望著窗外回憶了一會兒,才收回目光。
時間吶......
8.
隔天上課時,周謹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好在這堂課的老師聲音洪亮如鐘,這點輕微的響動被輕易掩蓋了過去。
周謹低頭看了眼,居然是黎禮的微信。
她發來一張聊天截圖,以及一個“?”
周謹掃了眼截圖內容,事情已經明白了個大概。
【沒多大事,顧瑤她媽懷疑她和徐南早戀,估計今天告到學校那邊去了】
很快,黎禮回復:【你學壞了,怎麼上課玩手機呢?】
他嘴角勾了起來:【彼此彼此】
又過了會兒,這個膽大包天的人居然還敢發過來:【看來附中管得也不嚴】
不嚴?他對這個說法非常不服,附中在紀律這方面,放眼全市只怕無出其右。
他心念一動,略帶試探地打了句:【嚴的,尤其是抓早戀,跨校的話還會聯合抓】
想了想,又補充道:【所以你要小心】
發完這兩句,他有些忐忑地將手機塞進桌肚里。
可黎禮的消息,再也沒有響起。
下午,快憋出內傷的雷豪實在忍不住了。
“大哥,拜托和我講講吧!”他拽住周謹的胳膊,“你這一天魂不守舍地,到底為了誰啊?”
“我?有嗎?”
“你有!你太有了!”雷豪激動地指向周謹的桌肚,“一天看800遍手機,到底在等誰的消息啊?!”
周謹愣了愣,默默收回了剛打算進行第801遍的手。
這天最后一節是活動課,由于上節課老師拖堂,導致A班男生集體出動晚了,球場早被其他班級占領,他們只能四處閑逛,看看哪里還能見縫插針地活動上兩下子。
“你有問題,你絕對有問題!”
即使這種時候,雷豪依舊纏著周謹喋喋不休,想起周謹回消息時那不由自主上揚的嘴角,他體內的八卦之血就一刻停不住地瘋狂沸騰!
“行,我有問題。”周謹懶懶地敷衍他。
有人在網球場邊招呼他們,“謹哥,豪子,要不要一起?”
二人轉頭看去,發現自己班上的幾個男生正和隔壁班的三兩個女生湊在一塊,手里拿著羽毛球拍,站在網球場上比劃著。
“優秀啊,在網球場打羽毛球。”雷豪才調侃了一句,對面人群中有個女生聞言回頭,對他們粲然一笑。
“一起吧,男女組隊,混合雙打。”
是余優悠。
一身干凈校服的她握著球拍,站在夕陽下笑得分外甜美,把剛才還羅里吧嗦的雷豪直接看傻了,一個“好”字卡在喉嚨口,愣是半天都蹦不出來。
“好。”還是周謹替他應了下來。
“優悠還沒有搭檔,你們誰跟優悠一組呀?”旁邊的女生都在抿嘴偷笑,
周謹將失神的雷豪朝前一推,“他。”
“你不打?”余優悠有些失望,
“我不會,可以當你們的觀眾。”
雷豪握著球拍,扭頭朝周謹露出了一個感激的傻笑,結果被對面飛來的羽毛球擊中腦殼。
“你認真點行嗎?”余優悠不滿地看著他,“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雷,雷豪!雷是雷公的雷,豪是...”
“哈哈哈,聽著怎麼像句廣東話 。”
周謹坐在場邊,瞧著自己同桌笨嘴拙舌比劃的模樣直接笑出了聲。
夕陽下,女生一本正經地指導起揮拍動作,雷豪像個認真勤懇的小學生,照著她的要求一遍遍地練習。黃昏光影落在二人臉上,分不清究竟是落日的顏色,還是悸動的紅暈。
周謹欣賞了一會兒,口袋里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他著急地打開,看到的卻是秦涵的頭像邊亮起了紅點。
秦涵發來一張照片,拍的是黎禮和一名男生在球場邊說話的樣子。
周謹放大圖片,一下子認出了照片中的男生,和之前顧瑤給他看的是同一個人。
秦涵又發來一句話:【她有新朋友咯】
天空中的云氣開始厚重,落日轉身跳進入夜時分的云海里,連帶著周遭氣溫也降了下來。
“謹哥,走了,去食堂。”羽毛球活動結束,幾名男生朝場邊的他招手。
“好。”周謹淡淡地答了句,卻并沒起身。
指尖在屏幕上劃動,翻到了和黎禮的對話框。
聊天內容停止在上午他試探發出的那句“所以你要小心”,除此之外,依舊沒有新的消息。
“謹哥,干嘛呢?”男生們催促道,
他退出微信界面,起身朝朋友們走去。
屏幕熄滅了,連同周謹眼底的光,一同黯淡了下去。
9.
黎禮最終還是回復了他的消息,只不過是在QQ上。
她說手機被老師沒收了,同時還被下了期末統考進全市前400名的“死命令”。
周謹在電腦上將黎禮的留言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懸了一天的心終于有了落地的感覺。
他拿出學校在開學時給每個學生發的《光榮榜》,里面記錄了優秀校友及近三年高考優異的學生名單。對照這些人的全市排名及錄取去向,可以大概判斷出400左右能進什麼水平的大學。
周謹知道,考到目標名次的意義決不在于黎禮能拿回手機,讓他欣慰的是,在世西中學,居然有人對她抱以這般期盼。
這件事情讓他翻來覆去想了一夜,連第二天的課都不能完全集中注意力。直到晚上,第一節自習課結束后,他開始收拾書包。
“這是,要回去啊?”雷豪問,
“翹課。”周謹回答得簡單明了,
雷豪一口水差點噴出去。
“翹...翹...你瘋啦!”他努力壓低聲音,緊張道:“被學校抓到就完了!”
“就當是真的瘋了吧。”周謹拉起書包拉鏈,“走了。”
“誒誒,大哥,你起碼告訴我你要去干什麼,我才好幫你打掩護啊!”
周謹將書包挎在肩上,回頭笑了笑。
“去見我喜歡的人。”
世西離附中真的很遠,周謹坐了十幾站地鐵,又上了公交。
公交車在暗淡的城區里緩慢穿行,沿路除了幾盞路燈亮著以外,盡是灰撲撲的建筑。車廂里人不多,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氣味。
前排有個中年男人脫了鞋在大聲講電話,后面有人睡得鼾聲震天。
車在一處站點停下,上來兩個年紀很小卻一頭抓馬發型的小女生,兩人投完幣后朝后排走,目光卻被靠窗邊的男生吸引了過去。
那人的氣質干凈得如同月光,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他身上的校服也很奪目,原來那所“傳說中的學校”,校服竟是這樣好看的。
女孩們輕手輕腳地在周謹斜后方坐下,腦袋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附中的好學生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他住在這里?還是要去尋找誰?
舊城的夜宛若一片灰色的海,他像一條逆流而上的魚。
在世西校門口,周謹終于見到了他想見的人。
黎禮還是那個樣子,即使穿著世西中學灰褐色的校服,依舊靈動得叫人挪不開眼。
她和同學笑鬧著跑出來,一抬頭便看見他。
“你怎麼在這?!”
心底一片酸軟,嘴角卻抑制不住地揚起弧度。
他操著一貫冷淡且拽的調調,一步一步向他喜歡的人走去。
“哪條規定說我不能在這?”
與黎禮并肩走在路上時,周謹想,這真是他們從小到大分別的最久的一次了。
兩人還是和從前一樣聊著天,黎禮問他為什麼過來,周謹早就為自己找好了理由。
“生日禮物,到家了給你。”
被當做“生日禮物”的借口就裝在他書包里,一份附中的內部學習資料,他大概能猜想到等會兒黎禮收到后的表情。
路走到一半,有人從后面叫住了黎禮。
周謹終于見到了那個兩次出現在照片里的男生。
“喲,這位是?你以前的同學?”男生直視著他,眼神里有些戒備的意味。
周謹相信此刻自己眼中,也有同樣的抵觸。
他聽見黎禮叫那人“楚言”。
兩人同路成了三人同行,楚言在邊上纏著黎禮問東問西,那樣子真有點像八卦起來的雷豪。
周謹走在最前頭,如果有人迎面路過,一定會看到他那張幾乎要結冰的冷臉。
“黎禮,今天還有幾道題我實在想不明白,要不一會兒等他走了,你再幫我看一下?”楚言說這話時盡可能壓低了聲音,可一字一句還是飄進了周謹耳朵里。
“什麼題不會?正好我今天在,有的是時間。”周謹收住腳步,直接回過身,差點同楚言撞個滿懷。
“反正禮禮以前也是我教的,何必多此一舉。”
楚言逼上前一步,“你挺愛管閑事是不是。”
如果不是黎禮及時打斷,周謹或許真的會跟這個人打上一架。
楚言走了,兩個發小在沉默中走完了剩下的路。
一直到黎禮租住的小區門口,周謹才從包里取出了那份資料。
“...你可真會送啊。”她果然挖苦道,
“目前來說,沒有比這個對你而言更有用的東西了。”
黎禮沉默了,周謹知道她是明白的。
“以后我QQ會常登,有不懂的直接發我。”他看著她,眼神溫柔得不像話。“‘高中見’沒達成,‘大學見’還有機會嗎?”
黎禮抬起頭,眼睛里有一閃一閃的晶瑩。
“你猜。”ץȥ
說完這句,她就跑了。小區里光線很暗,她消失在濃霧般的夜色中。
周謹向她離開的方向注視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離開時,他聞到空氣中一絲淡淡的香甜,是秋天桂花開的味道。
這份資料是他上午在教室辦公室偷偷多拿的,附中學生從來不買市面上的輔導書,每一屆都只用骨干教師親自編寫的內部學習資料。
送給黎禮的這一份,他在第一頁的背面,用鉛筆留下了一行字。
“十六歲快樂,我知道你無所不能。”
如果可以,他想和她一起走到更遠的地方。
10.
日子過得飛快,樹上葉子黃了一輪,又落了一輪,冬天就到了。
地理課上,老師講著講著聊到了冬至。
“冬至日這天,北半球白晝達到一年中最短......傳統文化里有‘冬至大如年’的說法,其實我們這座城市啊,是有過冬至的傳統的,只不過現如今重視的人越來越少了。”
“肯定不包括小賣部老板。”雷豪在底下小聲道,
“雷豪,你自己在那兒嘀咕什麼呢?”
“沒什麼老師,我說你說的對!”
附中小賣部的老板,操縱附中風向的“風云人物”,最擅長的業務就是賣蘋果——圣誕節賣平安果,元旦節賣新年果,大小考試前賣狀元果.
于是冬至前夜,周謹的課桌幾乎被包裝喜慶的“冬至果”堆滿了。
“你的迷妹們,是想用蘋果撐死你?”雷豪掂著一個果子,酸溜溜道。
“余優悠沒給你送嗎?”周謹回敬,
雷豪又喜滋滋地傻笑起來。
周謹看了眼墻上的時間,低聲道:“今天晚自習再幫個忙。”
雷豪詫異地瞪著他,“不是吧謹哥,今天班主任也在啊!”
“又不是她看晚自習。”
“你哪知道她會不會突擊檢查?!”
周謹淡定自若,抓起作業塞進包里。
“沒事,能擋就擋,擋不住就告訴她,我翹課了。”
他溜得很早,因為黎禮告訴他,冬至夜世西沒有晚自習。
再次坐進陳舊的公交車里,天色尚未全暗,沿途風景比上回多了幾分生氣,老城里過節的氣氛,比其他地方濃重得多。
路過一條步行街時,車停下等紅燈,外面有人抱著吉他,在廣場上唱《最重要的小事》。
“我走過動蕩日子,追過夢的放肆,穿過多少生死。卻假裝若無其事,穿過半個城市,只想看你樣子。”
周謹心想,他正在做這樣一件事,無比堅定地去見某個人。微不足道,卻非要如此不可。
許多年后,當他置身于另一座遙遠城市的車流之中,看著老式公交車從旁邊緩慢駛過,依然會想起十六歲的這個傍晚,自己懷著怎樣的心情穿越兩個城區。雖非逾山越海,卻有一腔孤勇。那是年少青春里,永遠燦爛鮮明的一天。
這場“冒險”的后果,是他的通報批評被貼上了年級宣傳欄。
“高一A班周謹,無視校規,無視紀律,12月20日晚自習無故曠課,影響惡劣...”
宣傳欄前擠滿了人,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一向高高在上的A班竟有這等異類。
教室里,最愛湊熱鬧的雷豪這次罕見地沒有動,他看看外面,又看看周謹,十分內疚地垂下頭。
“抱歉,班主任來查班,我沒頂住...”
“都說了,和你沒關系。”周謹滿不在乎,“你提醒過的,是我沒聽。”
“話說,他們真信了你翹課是去網吧打游戲啊?”雷豪不禁好奇。
事發后的第二天,周謹就被地中海主任和老班叫進辦公室“審問”了一個多小時,雷豪以為他是瞞不住的,不曾想兩個“老江湖”愣是沒從這個高一新生嘴里撬出任何一點關于那名外校女生的信息。
“信不信無所謂,總之他們也找不到別的證據。”
如果說第一次翹課是沖動使然,那麼冬至夜的第二次,周謹是留了準備的。附中對出勤率查得很嚴,上一次被他躲過純粹是運氣好,他也知道運氣這玩意兒不可能次次都好。倘若真被抓到了,唯一要做的,就是藏好黎禮。
被罵幾句,被背后議論,都無所謂,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11.
黎家最近又開始不太平了。
起先是有個陌生男人在大院里兜兜轉轉,逢人便打聽是不是有一對單親母女住在這里,媽媽姓李女兒姓秦。后來不知是誰給指的路,男人得知門牌號后,氣勢洶洶就找了上去。
那天所發生的爭吵,激烈程度絲毫不亞于幾個月前李婉自己鬧事那次。只不過這一回,兩個人毫無底線地互相攻擊,污言穢語最終讓所有打算看熱鬧的人都默默關上了窗。
“你們聽聽,像什麼話呀!不知道的還以為住了什麼地痞流氓呢。”顧瑤媽媽郁悶地在周家客廳里走來走去,情急之下還拉開窗戶朝樓上喊了句:“文明點行嗎?這兒還有孩子吶!”
“不行咱就報警吧。”顧瑤爸爸接過周爸剛泡好的茶,皺著眉頭喝了口,“吵得都沒法在自己家呆,唉吵死了。”
“我說你們急什麼,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還用得著給人民警察添麻煩麼。”周媽斜倚著沙發,悠閑地握著遙控器換臺,“說到底都是黎建陽招來的,讓他自己想辦法解決去吧。”
黎家紛爭的原因,在之后幾天街坊四鄰的情報交流中,漸漸補出了全貌。
...“嘖嘖嘖,原來那男人是李婉前夫啊。”
...“聽上去,以前是個有錢人,后來破產了欠債了,老婆頭也不回趕緊把婚給離了。”
...“離了以后傍上黎家那男人啦?真夠可以的...誒,那既然都離了,前夫還追過來吵什麼呀?”
...“好像是她離婚前偷偷轉移了一部分財產,前夫家現在財務危機,過來要錢唄。”
...“哎喲,能不能消停過日子啦。”
此后,那姓秦的男人又來過幾次,他一來,黎家就風雨漫天。
“沒完沒了了還。”外頭吵鬧聲再次響起時,周媽不耐煩地關上了窗,“黎建陽怎麼還沒擺平啊,給那男的把錢補齊不就完了麼,反正他最喜歡‘助人為樂’了,不是嗎?”
周爸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她說話注意。
周謹十分有眼力地拎起門口兩袋垃圾,“我去扔一下。”
一出門,尖銳的爭執聲就往耳朵里鉆,不過周謹覺得,并沒有幾個月前的那場沖突來得令他難受。
他在路口倒完垃圾,往回走時,意外在樓下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喲,這麼巧。”楚言也看見了他。
“你怎麼在這里?”
“替我媽跑腿到附近送貨,我家開小吃店的。”楚言笑了笑,十分坦蕩,“你們新城區的人可真有錢,配送費比這一單外賣價格還貴,二話不說就點了,真的很難理解。”
說罷,他指了指樓上,“這是在?”
“吵架。”周謹言簡意賅,想想又補充道:“以前是黎禮家。”
楚言立刻恍然,回頭又朝那噪音來源處多打量了幾眼。
“夠兇的,但應該以前不這樣吧?”
這話問得很妙,連周謹都忍不住漏了一聲笑。
“欸,既然碰到,有時間聊聊嗎?”楚言問完,歪了下頭,“不過最好換個地方,太吵了。
”
周謹帶他去了家附近的露天籃球場
雖是冬天,球場上依舊有不少人穿著短袖,出汗出得熱氣騰騰。兩人在場邊隨便找了個位置,背靠鐵絲網席地而坐。
“特意來看看黎禮從小長大的地方?”周謹遞給他一聽可樂,問得很直接。
“是。”楚言毫不客氣地接過,“她說以前住的環境和我們那里差不多...她還是太懂安慰人了。”
“別這樣講,舊城區有舊城區的好。”周謹拉開易拉環,喝了一口飲料,“過冬至這個傳統就很好,冬釀酒也不錯。”
“你又來過?”
“剛來過。”
“冬至?和黎禮?”
周謹不接話,只是默默挑了下眉。
“我打聽下,不是一直傳言附中管得特別嚴格嗎?”楚言捏著可樂罐,“還是說冬至那天,你們學校也不用上晚自習?”
“可以不上。”周謹的語氣無關緊要,“事后去德育處領一張通報批評就行。”
“...什麼鬼,這是學霸該說的話麼?”
“不然你想聽什麼話?學霸也是人。”
“嘿...”
不知是不是這天的氣氛特別對,總之上一次見面還差點打起來的兩個少年,忽然就像老朋友一樣聊起了天。
“她在學校過得怎麼樣?”周謹問,“你也說了,她特別會安慰人,問她幾乎問不出壞事。”
“世西呢,終究不是個適合學霸呆的地方。”楚言如實回答,“不過她在這里也有志同道合的朋友,有盡心盡力的老師。還有我,我不會讓任何事情傷害到她。”
周謹喝水的動作滯澀了一下,轉頭向他望去,發現對方也看了過來。
兩個少年目光交匯,彼此眼中是試探、堅定,又都有些較勁的意思,只不過這一回沒了上次對峙時的火花。
“我也不會。”周謹較真地盯住楚言的眼睛,“所以,有人想欺負她,對吧?”
楚言向身后周家的方位瞄了眼,“喏,你們樓上吵架的那戶,沒猜錯的話,現在住的是秦涵吧?”
周謹臉色陰沉地點點頭,楚言的意思不言而喻。
其實他早就有所懷疑了。
大院里的人得知秦涵借讀到世西的消息比黎禮還要晚幾天,當周媽聽說兩個人又被安排進同一所學校時,若非有旁人阻攔,她差點沖上樓踢爛黎家的大門。
周謹以前對秦涵的性格拿捏不穩,直到李婉和林秋阿姨大吵一架后,他開始懷疑,秦涵是否也像她的母親一樣,善于用柔弱無害的表演偽裝自己的利齒。
尤其是在秦涵幾次發給他一些關于黎禮模棱兩可的消息后,這種懷疑更深了。
他提醒過黎禮幾次,也試探過,可黎禮總是一副天塌下來都無所謂的樣子。
“沒事啦,秦涵什麼樣兒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能對我做什麼。”她每次都這樣講。
現在看來,他擔心的事情是真的發生過。
“他們吵成這樣,是秦涵不在家嗎?”楚言隨口問,“又跟她學校里那幫狐朋狗友出去了?”
周謹皺著眉搖頭,他對秦涵的情況不太了解,事實上,出于刻意回避的原因,連平時在家都很少碰見她。
“你放心,我說過了,有我在。”楚言看穿了他的顧慮,懶懶地往身后鐵絲網上一靠,“聽說,秦涵媽媽和禮禮媽媽以前是好朋友,是吧?”
“嗯。”周謹悶聲應道,“林秋阿姨,最初是為了幫她們。”
“這種事情嘛,農夫與蛇,挺常見的。
”楚言喝空了可樂,用手將易拉罐嘎啦嘎啦地捏扁,“但操蛋也是真他媽操蛋。”
周謹看著被他捏扁的罐子,終究沒說什麼。
二人間的對話陷入沉默,好在有球場上的聲音填補了這段空白。
直到有人要下場休息,楚言起身上前,對著前面的人喊:“兄弟,借個球行嗎?幾分鐘。”
對方應聲將球傳了過來,楚言接住,轉身面朝周謹,“三中的得分后衛,聯賽時沒機會切磋,今天單挑一場怎麼樣?”уż
周謹錯愕了幾秒,突然意識到為什麼自己每次看到楚言,都會有種熟悉的感覺。
“我就是十六中的6號,”楚言咧嘴笑著,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別說你沒聽過我的名號啊。”
球場上,圍觀者漸漸聚攏起來,好奇地看著兩個年輕男孩勢均力敵的較量。人群中不時傳出叫好聲。
曾經最受關注的兩名球員,終于在只屬于他們的賽場上正面交鋒了。
最后一個球,以絕對準確的弧線進框。楚言看著球直直落下,耳邊爆發起觀眾熱烈的稱贊。
周謹收起出手的動作,停在原地。Уȥ
過了有十幾秒,楚言才轉過身,沖他無所謂地笑笑:“嘖,果然還是會輸給你。”
“哎?哥們,走啦?不打啦?”路人問,
楚言大搖大擺地向出口走去,一句話也沒再多說,只是朝身后潦草地揮了揮手。
“小兄弟,你還打嗎?要不要加入我們?”有人向周謹發出邀請,
周謹只是將球還了回去,獨自回到場邊。
人群散去,球場又恢復了之前的熱鬧。
周謹穿上外套,往家的方向走,迎面吹來的風有些冷冽。
最后那一球出手的瞬間,他對楚言說了句:“這三年,拜托你照顧好她。”
而那一球,楚言是有機會攔住的。
周謹回過頭,朝楚言離開的地方最后看了眼。 城市華燈初上,楚言灰色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霓虹光影之中。
12.
一年至終,又到了萬家團圓的日子。
這次過年,周家特別熱鬧。
“來來來,難得年夜飯幾家人能全聚到一起,我們拍張照吧!”顧瑤媽媽提議,
“我來拍我來拍。”顧瑤拿出手機,一邊盯著屏幕一邊招呼所有人,“姑姑你再靠左站一點,喂喂,周謹你也躲得太邊上了吧,都出框了...好了好了,三、二、一。”
合照完,顧瑤媽看著搗鼓手機的女兒,忍不住又嘮叨了句:“誒誒!少弄弄吧,記住也就過年這兩天讓你用,別又用上癮了似的。”
顧瑤默默收起手機,嘴角撇得都快掉到地上了。
“說兩句又拉起個臉,你要是有小謹哥哥一半的成績,我還至于——”顧瑤媽媽越說越急,幸好被周媽適時拉住。
“行了行了,過年少說幾句。”
晚飯過后,一家人分散在客廳里,大人們圍坐在一起打牌聊天,孩子們歪靠在沙發上刷手機。電視機里播放著春晚,雖然沒人看,但節目聲音依然平添了幾分年節的味道。
顧瑤上樓拿東西,回來后湊到周謹身邊神秘兮兮道:“哥,我剛剛特地去三樓觀察了下,那屋里靜悄悄的,明明有人,可都不怎麼說話,氣氛好冷啊。”
“你還趴門上聽了?”
“怎麼啦,這是黎禮和林秋阿姨不在這里過的第一個春節,我不得去看看那些人過得安不安心嘛?”顧瑤說著,又朝樓上翻了個白眼。
“最好一個都別好過。”
顧瑤就是這樣,有話就說,直來直去,喜歡得明目張膽,討厭得理直氣壯。
就像她對徐南的感情,直白又坦蕩,勇敢得甚至讓周謹有些嫉妒。
周謹低頭看了眼手機,發現自己的手指在屏幕上來來回回地劃動。看似無意識,實則是繞著黎禮的微信聊天框反復徘徊。
自他明確自己的心意開始,和黎禮的每次接觸都像一場預謀,久而久之,難免有時心虛。
比如現在,黎禮并沒有找他,他應該主動嗎?
該問些什麼呢?吃了嗎?在做什麼?開心嗎?
好像怎樣都不對。
“來看看,我找到了你們幾個小時候的照片。”周媽拿了本老式相簿走過來,一頁一頁地翻著。
“這是你們兩兄妹第一次去動物園...這是周謹幼兒園畢業的時候...”
翻著翻著,就翻到了一張四個人的合影。
“咦,這是什麼時候照的呀,姑姑?”顧瑤看到年幼時的自己,好奇地問。
“喲,這,這是哪一年照的啊?”周媽左看右看記不起來,于是呼喚周爸過來一起回憶。
“這...應該也是新年里照的。”周爸瞇眼想了半天,無奈道:“具體哪一年還真說不清楚了。”
周媽的手指依次點過照片上并排站著的四個小人兒,感慨:“日子可真快啊。”
時鐘即將走向零點時,大人們的牌局仍未結束。
他們所在的城區禁燃,所以即便到了跨年時刻,屋外的夜依舊安靜。
電視里,晚會主持人們念完最后的祝詞,開始倒數計時。
“哇,哥你看,禮禮剛發的朋友圈!”顧瑤晃了晃他的胳膊,“她過年的地方,有煙花誒!”
周謹糾結了一晚上的手指飛速點開了黎禮的頭像。
一張剛剛發布的照片,滿天煙火璀璨,配文只有四個字:新年快樂。
“她是在外公外婆家過的年,真好,我們都多少年沒看過除夕夜的煙花了。”顧瑤羨慕地在手機上敲起字,大概是找黎禮聊天去了。
周謹沉默片刻,轉身進了書房。
拉開第一層抽屜,他拿出媽媽剛放好的老相簿,翻開那一頁。
舊相片里,并排站著四個小人兒,人手一根細長的煙花棒,每張臉上都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從左往右數,分別是徐南、顧瑤、黎禮和他自己。
客廳里的雜音被擋在門外,書房很安靜,靜到似乎能隱隱聽見遠處天邊煙火綻放的聲音。
一分鐘后,他的朋友圈也更新了。一張舊照片,與四個字。
新年快樂。他如是寫道。
守歲結束,散場后,大家各自回屋休息。
周謹剛躺上床,就收到了顧瑤的求助電話。
“哥,明天能不能陪我這個地方燒香,求求了...”她可憐兮兮道,
周謹困意上頭,有些不耐煩,“你不會自己去啊。”
“我媽現在管我管得可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顧瑤賣慘,“只有你來當這個擋箭牌,她才不會說別的。”
“這個什麼龍蓮寺,在哪個位置啊?”周謹閉著眼問,
“在一個古鎮里,是挺遠的...不過黎禮離那邊很近,明天可以約她一起出來!”
周謹忽地就睜開了眼。
“喂,哥?你還醒著嗎?”
“早點出發。中午還要趕去親戚家吃飯的。”
“沒問題!”
臨時起意的行程,早是真的早。
坐上出租車后,兄妹倆還在輪流打著哈欠。
“哥,我現在給黎禮打個電話吧。”顧瑤揉著眼睛說,
周謹看了眼時間,六點十分。
“出了市區再打吧,讓她多睡會兒。”他側頭閉目休息,又欲蓋彌彰地補了句,“畢竟她很懶。”
顧瑤點點頭,又打了個哈欠。
凌晨六點多的城市還未完全蘇醒,出租車載著二人行駛在空闊的高架上,前方天際,新年的第一輪太陽正冉冉升起。
周謹下車時,黎禮正在埋怨顧瑤不早點打聲招呼。
郊區的風真大,他將翻領立起,拉鏈拉到頂,將自己半張臉都擋了起來,只留一雙眼睛看她有小脾氣的模樣。
“哎喲,別生氣嘛,本來我是打算再早點打電話的。”顧瑤反手就出賣了他,“但他說你懶,讓你再多睡一會兒。”
“你不是從來不信這些的嗎,怎麼也來了?”黎禮看著他,奇怪地問。
周謹雙手插進外套口袋,就這麼看著她。
“我來看看,不行?”
來看看你啊,傻瓜...
13.
周媽常常掛在嘴邊的“善惡有報”,終于在他們高二的這一年應驗了。
在經歷秦涵生父反復幾次騷擾之后,黎建陽與李婉這段本就基礎脆弱的感情很快便土崩瓦解了。
和一年前剛來時高調的搬家卡車不同,這次,李婉只能叫到一輛簡陋的小面包車,帶著為數不多的行李灰溜溜地離開。面包車留下一地尾氣,熏得路過鄰居一陣皺眉。
大院里的流言蜚語又開始出動了,人們說前夫上門的事情讓黎建陽多留了個心眼,所以這次,李婉什麼便宜也沒撈到。又有人說,李婉那女兒,好像在學校里也犯了事。
周媽最近心情很好,洗個碗都在唱歌。只是在聽說秦涵因參與校園霸凌被世西勸退回原籍學校之后,還是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沒有攤上李婉這種媽媽,或許她也會是個好孩子吧?”
升入高二,學業更加重了。
考試、競賽...每一項都是壓在附中學生頭上的大山,好在學校還算秉持“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理念,依舊保留他們上活動課的權利。
于是,這每兩周一次的“放風”課顯得更加珍貴了,尤其是男生們,幾乎爭分奪秒地利用這四十五分鐘時間。
這天活動課上,A班男生們正在球場上打得熱火朝天,突然一個陌生學弟跑了過來。
“周謹學長,小樹林外邊有人找你。”學弟雖然不認識別人,卻一眼認得出鼎鼎大名的周謹。
“找我?誰?”周謹疑惑,手上卻絲毫不松懈防守姿勢。
“不認識,一個女生,穿外校校服。”
“外校是哪個學校啊?”雷豪擦著汗,喊道:“小弟弟,哥哥們難得出來活動一次,機會很寶貴的知不知道。”
“好像,好像是世西中學的校服!”小學弟被問得抓耳撓腮,“那個女生不肯說名字,不過長得還挺漂亮,說是有急事找周謹學長。”
“世西?怎麼可能,你知道世西離這邊多遠——喂,謹哥,你真去啊?!”
小樹林在校園的西角,周謹一路狂奔到那。
一墻之隔的人行道上,秦涵隔著圍欄在等他。
“怎麼是你?”周謹看清來人后,收住了急匆匆的腳步。
秦涵眼睛紅腫,明顯哭過。她看著周謹的反應,臉上剛剛漾起的一點微笑瞬間散了去。
她是來告別的,今早母親將所有東西都打包收拾好了,她擔心有些話如果不說,以后再也沒機會對他說,可是.…..
“你剛才這麼著急跑過來,是不是以為來的人是黎禮?”
周謹停在離她三步之遠的地方,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秦涵的兩道細眉扭在一起,嘴角向下彎出苦澀的弧度。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喜歡她?”
“我才是那個一直在想辦法靠近你的人,她為此做過什麼努力嗎?她為你付出過嗎?”
“我搬到你家樓上,你總是避之不及。她去了那麼遠的地方,你寧肯翹課也要去見她?”
“憑什麼,就憑她生下來就是黎禮,而我是秦涵?”
最后一句話,秦涵幾乎是嘶吼說出,連路過行人都朝他們這邊看了幾眼,
可惜,她的宣泄沒有換來預期的回應。
“說完了嗎?”周謹只是淡淡道,“說完走吧,自己保重。”
秦涵徹底錯愕了,在男生毫無波瀾的眼底,她只看到了“浪費時間”四個字。
“你...沒有任何一句話要對我說嗎?”秦涵軟弱下來,這一刻的脆弱是真實的。
周謹垂頭想了想,最終嘆了口氣。
“很難跟你解釋這些,秦涵。以你現在的心態,恐怕也聽不進去。”
“每個人生下來都只能成為他們自己,這不是一件值得責怪的事情,更不能因為這個去責怪其他人。”
“或許就像你說的,黎禮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成為更好的自己,或許她未來的計劃里真的沒有我...可那又怎麼樣呢,我還是喜歡她,我解釋不了,也改變不了了。”
“抱歉,我必須回去了。希望…你能開始新的生活”
男生說完最后一句,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樹影搖曳,那身白色校服,消失在了林子盡頭。
秦涵緩緩蹲下身抱住自己,眼淚再一次流了出來。
媽媽曾說過,沒有男人能抵抗一個漂亮女人的淚水。
可是他剛才,分明就無動于衷啊...
14.
回球場的路上,周謹刪除了秦涵所有的聯系方式。
落得今天這種局面,秦涵或許在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個受害者,可周謹不能忍受的不僅是她一次又一次的試圖挑撥,更是當他在求證黎禮是否受到過排擠時,楚言給出的答案。
秦涵被退學的原因,是參與多起校園霸凌。光憑這一點,他已經是極度克制才沒有當面說出太難聽的話來。
也是直到今天,周謹才愿意承認,自己遲遲沒有刪掉秦涵微信的原因,只是因為從她偶爾發來的微信和照片里,能得到關于黎禮的消息。在無法見面的日子里,即便是這些內容,對他來說也足夠珍貴。
高中剩余的時光,在平靜中一天天度過。
會考,高三,百日誓師,倒數沖刺,高考......人生重要的時刻,紛紛如期而至。
“你好,周謹同學。感謝你接受本報的采訪,首先恭喜你金榜題名,并一舉獲得市高考狀元的好成績,可以問下你此刻的感受嗎?”
“理想達成的喜悅,要感謝每位老師的教導和幫助,以及父母的辛苦付出。”
“聽說在出分前后,有好幾所頂級名校爭相向你拋出橄欖枝,當時體會到糾結的幸福了嗎?”
“我的目標,一直都是清大。”
“再次恭喜周同學,如果要分享一句話給之后的學弟學妹們,你會說什麼?”
“相信所你相信的。”
“那麼,在所有錄取工作塵埃落定之后,你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呢?”
“第一件事嗎...”
少年望著攝像鏡頭,思緒漸漸飄遠。
幾天前的下午,剛打完球回到家的他,才推門,就看見媽媽站在客廳里,握著手機激動地對電話那頭道:“政法大學錄了是嗎?太好了!禮禮真的太好——等一下,周謹?是你嗎?”
她快步走到窗邊,只來得及看見周謹的身影從院門外一閃而過。
周謹沖到街上,隨手攔住一輛出租車。
“師傅,去龍蓮寺,麻煩要快!”
一個小時后,車在古鎮景區門口停下。
沿著記憶中的路線,他朝前奔跑。夏天古鎮的游客要比冬天來時多得多,他在人潮里穿行,像條逆流而上的魚。
抵達寺院時,那臺收音機還在咿咿呀呀地播著戲曲,大爺和名叫小王的大姐,一人搬了一張板凳,坐在門口嗑瓜子。見少年風一般地進來,皆是微微一愣。
“小伙子你要干什麼?”
“還愿!”
周謹又站在了湖心那座涼亭里。
時近黃昏,漫天霞光落進湖里,艷若夢境。成群的錦鯉在水中悠然游弋,攪得一池湖光瀲滟迷離。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幣,對準湖中央那座鯉魚蓮葉的石雕塑用力一拋。
硬幣沖向高空,翻轉,下墜,最后穩穩落在蓮葉中央,發出一聲清脆的叮響。
霎時間,那年冬日清晨的回憶一幕幕撲面而來。
清冽的冷風、漸盛的日光、女孩被靜電弄亂的頭發...
以及他拉起她的手時,心底虔誠默念的話。
“請讓她所愿成真。”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