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與她初次見面時那種強烈的驚艷感,美之于她,是一柄銳利的武器。可惜,如今這份美感正在漸漸枯萎。
為了迎合小團體的風格,她學那些人用劣質化妝品抹出濃妝,將原本精致的五官畫得風塵十足,皮膚也越來越差,現在,臉上那一層厚厚的粉底已經遮蓋不住深深淺淺的痘印和過敏斑痕。
除此之外,那些人帶給她的習氣,也抹殺著她原本的氣質,她變得肉眼可見的庸俗、粗鄙,這些由內而外的改變,連同她從李婉那學來的自作聰明的心機,都成了致她「毀容」的利刃。
「秦涵,從前我是恨你,但現在卻也真的可憐你。」我看著她的眼睛,無比平靜道。
秦涵似乎猜到我會這樣說,她傲慢地抬起下巴:「呵,少來這套,我現在是落魄了,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她抬手指了指周圍,開始笑,笑得愈發惡毒:「好好看看,這里是世西,一所爛學校!你和你媽現在在邊上的老破小區租房子住!怎麼樣,舊城區很垃圾吧?和你從小長大的地方不能比吧?告訴你,我也待過類似的地方,待過很多年,這樣的地方就像一攤爛泥沼澤,拼命將人困在底層,當初,我和我媽都發誓一定要走出去,無論用哪種方式。」
「別以為你一兩次考試考得好,未來就能一帆風順了。」她繼續說著,眼神里流露出莫名的不屑,「說不定以后哪天,你也會發現,我媽的手段才是真的管用。」
「你媽的手段要是真管用,怎麼兩年不到就又被掃地出門了?」我扶著額頭,感覺和她對話真是件無聊的事情。
秦涵啞然,但很快繼續嘴硬道:「走著瞧。」
我笑了:「行啊,你們現在搬哪去了?有空我走著去瞧瞧你們。」
「你……」她的兩道細眉快要擰成一股麻繩,看著我卻說不出話來,反而局促地捏起衣角。
「秦涵,有些做人的道理你媽不懂,只能由我來教教你,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我斜倚著講臺,雙手插進校服兜里,慢條斯理,「有些人凡事喜歡依靠自己,比如我媽,雖說我倆現在住著老破小的房子,但那是為了我上學方便。不瞞你說我媽的事業比以前更好了,她最近在看新房子,等高考一結束我們就搬家。」
「在你和你媽眼里,我爸如此有能力,是你們無論如何都要攀附住的大樹。可在我媽眼里,我爸只是一個伴侶,哪天分開了也就分開了,沒有哪件事是離了他就不行的。」
「你們嫉妒別人所擁有的,于是費盡心思據為己有,還準備了一套『各憑本事』的說辭,可一旦守不住了,又哭訴生活如何如何不公,不覺得很可笑嗎?」
「輪不到你來說我媽媽!」秦涵怒叫著,「不許你說她!」
我頓了頓,等她稍微平復,繼續道:「我理解,于你而言,媽媽是最重要的人,所以你對她言聽計從,從不質疑,但有件事我想告訴你,你陷入她的洗腦太深了,有些事別說對錯,甚至真假都沒法區分。」
「你什麼意思?」
我指了指肩膀:「你這里有塊燙傷的疤,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說是被你爸爸燙的,沒錯吧?」
秦涵點點頭,狐疑地盯著我。
「你爸鬧上門來那次,他們在爭執中各種翻舊賬,偶然提起了這件事。
可當時的情況卻是,你爸指責李婉當年操作不慎燙傷了你,并且延誤了最佳治療時間,讓你永遠留下了這塊疤。」
這件事是顧瑤轉述給我的,當時秦涵不在,她父母又一次在樓道里吵得不可開交,顧瑤路過時正好聽了一耳朵。
「這不可能。」秦涵搖頭,「明明就是他干的,他重男輕女,講出來的話不能信!」
「可你媽媽并沒有否認啊。」
「不可能,不可能啊……」秦涵扶住桌子,神色慌亂了起來。
因為這塊疤痕的存在,她不敢穿露肩的衣服,每次洗澡都要厭惡地用毛巾捂住。這些是認識之初,她為了盡快拉近關系告訴我的。對她而言,那塊疤不僅丑陋,更代表著來自原生家庭的傷害,如今又多了一層含義——謊言。
秦涵蹲下身,抱住膝蓋,嘴里反復念叨著「不可能,怎麼可能是我媽呢」,眼淚斷了線似的掉。
看著她這副樣子,我忽然有些不忍心。人是無法選擇出身的,如果她沒有攤上那樣一個母親,或許……
「不可能!」秦涵突然爆發出一聲嘶吼,她抓著頭發,滿臉淚痕,滿身狼狽,「我媽媽不會騙我,她是唯一保護我的人!是你們在說謊!」
我慢慢靠近過去,在她面前蹲下,平視著她的眼睛,問:「秦涵,你想過未來嗎?」
秦涵抽噎著,不說話。
「你該不會以后真想像你媽媽一樣,把一切人生指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我嘆了口氣,「回想下走來的這一路吧,你真覺得,她的手段是正確的?」
秦涵埋起頭,肩膀起起伏伏,良久,她悶悶說了一個字:「滾。」
我站起身,徑直走出教室。
初春的傍晚天色未暗,氣溫宜人,空氣里混合著草木清淡的香氣,是萬物復蘇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