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試卷緊抱在胸口,囫圇擦去臉上的淚珠,匆匆跑進單元樓里。
身后,路燈下的人已經離去,一地昏黃的光暈,溫暖得像日落時分偷來的陽光。
試卷第一頁的背面,有一行用鉛筆寫下的字跡,每一個挑鉤上,都有我熟悉了十多年的筆鋒。
「十六歲快樂,我知道你無所不能。」
14.
秋去冬來,一年進入尾聲。
墻上的掛歷只剩下最后一張,我將那些撕下的舊頁整理好,捧在手里掂了掂,時光的分量既輕又重。
寒風驟起,各條路上的行道樹幾乎一夜禿盡,然而在最凋敝的季節里,這片舊城反倒展現出了不一樣的生機。
臨近冬至,沉寂的長街小巷忽然熱鬧了起來,每天清晨,路上都擠滿了提瓶拎桶的大爺大媽們,長長的隊伍有時甚至能拐上幾個彎。
「這是在干嘛?」第一次見到時,那陣仗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打酒啊,冬釀酒。」江皎姣解釋,「這是習俗,你不知道?」
她一提我才想起,這座城市的確有冬至大如年的傳統,而過冬至必備的冬釀酒,最老字號的店就在這條街上。
如此盛況以前在新聞里倒也聽說過,親臨現場還是頭一遭。
我和江皎姣繼續向前走,越過人潮,行至隊伍前列時,鼻尖聞到了一股酸甜的酒香。抬起頭,店鋪牌匾上刻著兩個大字——「陳記」。
透過交錯的人影,我看見一名白發老人站在發舊的木門邊,手拿一根長柄酒勺,從看似深不可測的酒缸里舀出液體,再沿著漏斗灌進顧客自帶的器皿。酒里加了桂花,顏色是金燦燦的。
我看得入迷,連身邊何時多了一個人都無所察覺。
「你們在看陳大爺啊。」楚言的聲音乍響,把我和江皎姣都嚇了一跳。
「你能不能先打個招呼再蹦出來!」江皎姣拍著心口抱怨。
「奇怪了,這滿大街都是人,怎麼偏偏就我嚇著你們了?」楚言向來嘴貧,他彎下腰,直到視線和我們保持在同一高度,「如此大場面,黎禮同學肯定沒見識過吧?」
不等我開口,他已經自顧自介紹起來:「這家陳記可是百年老店,往上三代都是本地有名的釀酒師,到陳大爺這一輩,兒子念書考上大學,傳承算是斷了。后來老伴去世,他自己身體也不大好,索性關了店,搬去兒子那里養老,只有每年冬至前才會回來,一年也就開張這幾天。」
我好奇問:「他家的冬釀酒和別家的差別很大嗎,為什麼會排那麼長的隊?」
「情懷唄,上了年紀的人就認過去的東西。」楚言道,「要我說,其實和超市里賣的瓶裝酒沒什麼區別,一個味道。」
他說這話的聲音不小,立刻引來路人的幾枚白眼。
「小孩子懂什麼,什麼都不懂。」
「不懂不要瞎說。」
有幾個排隊的大爺大媽已經開始嘟嘟囔囔地「批判」起來,你一言我一語,聲勢越來越大。
一直站在門內穩穩沽酒的陳大爺也聞聲抬起頭,他頭發花白,滿臉溝壑,眼神卻明亮銳利,充滿大家長的威嚴感。只一眼,就把我們三個看得撒腿就跑。
待得久了,慢慢發現,這片城區雖不發達,但舊有舊的可愛。
到了晚上的「在線答疑」時間,我告訴周謹,冬至夜那天,世西中學取消晚自習。
我:「其實很多人早不把晚自習當回事兒了,搞不懂這學校怎麼還那麼較真?」
周謹:「挺好,說明你在一所有原則的學校。」
不知道世西的校長、老師們聽到這一句,會不會感動得落下淚來。
小年的氣氛,每天都愈發濃烈。只可惜,除了這里,再沒有其他地方如此鄭重地將一個傳統節氣當回事兒。
「禮禮,我今晚有個重要視頻會議,晚飯你自己解決啊。」早上出門前,媽媽邊換鞋邊囑咐我,「對了,要不是鄰居昨天提了一嘴,我都差點忘了,今晚就是冬至夜啊。我給你微信發個紅包,你自己叫點喜歡的吃吧。」
「不用,我有錢!」我叼著牙刷,含糊不清地拒絕,「那什麼,我喜歡的幾家店都是老店,付現金的,想掃碼也掃不了。」
「也行,錢給你留桌子上,我走了啊。」
隨著門「砰」地關上,我麻溜吐掉漱口水,囫圇擦了把臉,走過去將桌上的兩百塊錢收進口袋里。
哪是因為沒現金付不了賬啊,還不是擔心手機沒收這件事被發現了……
冬天,太陽落山得早,最后一堂課結束,天基本黑透了。
這是難得沒有留作業的一天,從教室里出來,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放假的喜悅。
學校食堂按照慣例準備了免費的芝麻湯圓,為了不占大家吃冬至團圓飯的肚子,還特地做成了迷你大小。
我和江皎姣湊熱鬧一人領了一小碗,出了校門互相告別,沒走兩步,小紙碗就被一只瘦長的手橫空奪走。
「你在里面磨磨蹭蹭干嘛呢,等得我快餓死了。」周謹一邊數落我,一邊拿起我剛才用過的小勺子,毫不顧忌地吃起了剩下的湯圓。
我眼睛瞪得銅鈴般大:「你怎麼來了?附中也放冬至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