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暴怒,甩手就是一耳光,即使我已經做好了準備,還是沒能躲掉。
熟悉的右耳,熟悉的嗡嗡聲。
他惡狠狠命令我明天就把錢弄給他,不然他就弄死我。
看著他那副窮途末路的模樣,我不知怎麼就笑出了聲。
恐懼的情緒到達頂峰之后觸底反彈,怕到一定程度反而不怕了。
一旦弱者跳出恐懼的牢籠,從受害者的視角轉為旁觀者,就會發現原來施暴者也不過如此,本質上兩者是一樣的,只不過后者善于用武力去掩飾自己的無能和懦弱。
最壞的結果不過是被打死,可是他并不敢,他只是在借著人對死亡的恐懼而為自己造勢。
我平靜道:「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可以選擇現在就弄死我,不用等明天。當然,弄死我之后,你下輩子就在牢里度過吧。」
我爸發現自己慣用的暴力策略被看穿,從而失去原有的作用,于是他開始在精神上打感情牌。
五大三粗的男人,滿眼淚花扮可憐,就差給我跪下。
「清清,爸爸剛剛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時太生氣了。你幫幫爸爸好不好?這個世上只有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你難道舍得眼睜睜看著我被逼到死路嗎?你媽媽在天之靈也不會忍心的啊。」
自私自利、貪生怕死、花言巧語、假話連篇、忘恩負義、善于心計等等等等,所有的負面形容小人的詞匯都可以用來描述他。
我心里半點觸動都沒有,「那你直接去陪我媽好了,她一個人多孤單寂寞。」
賭徒是沒有底線的。
見我油鹽不進、軟硬不吃,他開始耍無賴。
他三番五次到學校找我,讓我沒法好好學習。
他到菜市場門口堵阿姨,污蔑我在周家被虐待。
他甚至到小巷入口賴著,散播謠言來攪黃生意。
可事實上,無論他怎麼鬧,都不會有人捧著二十萬遞給他。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賭徒的胃口是填不滿的,一旦讓他們從中嘗到甜頭,就會成為對鮮血上癮的吸血鬼,陷入永無止境的糾纏。
直到我爸再次酒后發瘋,嘴里不干不凈。
他說我住在周家沾上了瘋寡婦的霉運,給他二十萬,以后他就當沒這個女兒。
他罵周家都是短命鬼,叔叔是、阿姨是、周海晏是,我也是。
他說短命鬼有錢賺沒命花,不如把錢都給他。
他說叔叔英年早逝八成是他自己活該,指不定死后在地獄受折磨。
每一字一句,如同裹上鹽的刀片,將尚未愈合的傷口一遍又一遍剖開。
阿姨被氣到暈厥。
周海晏額頭青筋暴起,發狠把他按在地上往死里揍了一頓。
19
所以小付警官找上門時,我下意識以為是他來抓人的。
晚上十一點,阿姨已經休息了,周海晏還在工作室設計稿子。
我仗著第二天是周六,不肯去睡覺,硬賴著陪他。
想到他晚上沒吃多少,我打算施展下練了許久的廚藝,給他做個夜宵。
這時,紋身店走進一個年輕男人,長著一張眼熟的娃娃臉。
是鎮上新來的警官,付遠。
有幾次我報警,是他處理的。
他問我,「周海晏現在人在不在家?」
我心里一驚,緊張得很,還以為是因為周海晏打了我爸,所以他要來抓他。
于是我搖頭:「他出門還沒回來。」
結果話音剛落,周海晏就從我身后走了出來。
迎面撞了個正著。
兩人沉默對視,氣氛一度怪異非常。
時間過了很久,就在我以為下一秒要打起來的時候,小付警官倏然紅了眼。
惡狠狠道:
「周海晏,你他媽讓我好找!」
男人稍怔,語氣友好卻疏離,仿佛只是不熟的普通朋友重逢。
「付遠,好久不見。」
對面的人冷笑,下一秒就像被點燃的炮仗,破口大罵:
「我好久不見你大爺的,你擺這副樣子給誰看?感情現在當老板了,就不認識以前的兄弟了?」
「我告訴你,你他媽再想甩掉我除非我死!」說著,他的眼淚就像拉開了閘門。
「......」
周海晏揉了揉太陽穴。
無奈又嫌棄地把他推到沙發上坐下,扔給他一包抽紙。
「自己擦去。」
小付警官手一甩,當即把抽紙又扔他懷里。
說話斷斷續續,但又陰陽怪氣:「出門沒帶錢,我他媽不敢用,畢竟我們又不熟。」
然后從沙發上站起來,「我哪敢坐,我只配站著,畢竟我們又不熟。」
周海晏皺起眉頭,厲聲道:「付遠!」
「到!班長。」
「好好說話。」
「好,好的。」
......
不知不覺中,那股時間帶來的距離感逐漸殆盡,縈繞在他們周身的是熟絡的默契。
知道小付警官不是來抓周海晏的,我放下心來,把客廳騰給他們,打算去廚房做飯。
「哥哥,番茄牛腩行嗎?我最近跟阿姨學的。」
周海晏還沒說話,小付警官抹了把臉,急忙道:
「可以可以,妹妹,多做點,我也愛吃。」
下一秒就挨了個胳膊肘。
周海晏側頭瞥他:「是你妹妹嗎你就喊?」
后者理直氣壯:「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咱倆哪用分那麼清。
」
直到我進了廚房,還能聽到他的叫喚。
「妹妹!記得多放辣!」
廚房緊挨著客廳,晚上周圍安靜,小付警官又是個大嗓門,兩人的談話聲我這個四分之一聾子都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