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菜一湯,每一道菜看起來都很清爽。
不是一鍋亂燉。
碗和碟,是成套的,白瓷黑邊。
沒有裂痕和開口。
我曾在書上看到一段話,大意是民以食為天,一個家庭生活氛圍和生活態度如何,從飯桌上就可見的清楚。
如今簡簡單單,卻是我所渴望的卻又遙不可及的家。
周阿姨讓我不要拘謹,愛吃什麼夾什麼,當成自己家一樣。
我默不作聲點頭。
偷偷克制著吃飯的速度,盡量放到最慢,可是碗里阿姨給我夾的菜還是吃完了。最近的那道香菇蒸雞塊,離我的筷子只有不到三十公分,我卻動也不敢動。
菜吃完了,就不能再夾了,否則就是自私沒教養。
是不討人喜歡的。
這是我爸媽從小教給我的道理。
不喜歡我的人有很多,可我不想周阿姨他們也不喜歡我。
我一下接一下刨著碗里僅剩的白米飯,裝作一副很忙的模樣。不敢停下來,讓他們發現我的窘迫和無禮。心里埋怨著自己,剛剛要是再慢一點就好了。
最后,連碗里最后一粒白米飯也吃光了。
我慢慢把筷子搭在碗邊。
周阿姨:「清清,你這就吃飽了嗎?咋吃這麼少,怎麼夠。」
我點頭,「吃飽了的,阿姨。」
「真飽了?」她一臉擔憂。
「真的真的。」
為了增加可信度,我作勢打了個飽嗝。
感受到幽深的目光落在身上,我抬頭和周海晏對視上。
他黑眸定定。
「你只要住在這里一天,這里就一天是你的家,你不用拘束。」
我沒深思他話里的意思,趕忙點頭保證自己真的吃飽了。
然后借口去樓上寫作業。
身后,兩人對視良久,周阿姨先嘆了口氣。
10
不出意料。
吃五分飽的結果是,半夜被餓醒。
胃疼到反酸。
我用手在肚子上亂揉,身體側躺蜷縮成一團。
按照以往的經驗,捱過這一陣就好了。
我開始發散大腦,岔開注意力。
今天是周六,明天是周天。
國慶節放七天假,下下周一才去上學。
可我不想去學校,我害怕那些人,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李老師。
身下的被子柔軟舒適。
我伸手撫平表面的褶皺,輕嗅。
上面沒有煙酒的臭味,也沒有潮濕的霉味,是陽光的味道。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今天周阿姨抱了我,她說見到我第一眼就很喜歡我,覺得我哪哪都可愛。
她說,早上她不是故意的,只是膽子小,怕鬼。
她還說我和周家有緣,她以前一直想生個女兒,取名為周河清,一兒一女,寓意海晏河清,萬象升平。
只是她沒那個福分。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透露著平靜的悲傷。
我不敢追問,因為這是一種雪上加霜。
這世間,本就各有各的隱晦和皎潔。
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見我可憐,終于肯施舍我幾分同情。
如果是,那想我求求他,能不能多同情我一點。
只要一點就好。
讓我在這里多待幾天。
就當是做一個短暫的美夢。
我在床上又翻了個身,木床板嘎吱響。
這棟小樓有些年頭了。
胃難受得我實在睡不著,干脆打開床頭的小燈,掏出數學試卷。
動筆沒幾分鐘,房門被輕扣三下。
我打開門。
男人斜倚著門框。
「還不睡?」
「我,我馬上就睡。」
他目光直直。
立體的輪廓在光線下半明半暗。
在這樣的注視下,我似乎有種被看穿的錯覺。
他說:
「我周海晏沒養過小孩,但也不至于蠢到把人餓死。」
我的臉唰就紅了,感覺火辣辣的。
千方百計的遮掩陡然被拆穿,露出最難堪的那面。
我緊攥著衣角,不知道該怎麼找補。
明明以前從沒露餡的。
我沒有意識到此時我的嘴唇都在顫抖。
我在害怕,害怕他們會因此覺得我虛偽,覺得我不討人喜歡。
我慢慢垂下眼眸。
好像,我什麼也握不住。
下巴被大手捏住,我仰起頭,滴滴晶瑩順著眼角滑落,氤濕一片。
干燥的指腹擦過淚痕,男人輕嘆。
「怎麼又哭了?
「我在樓下蹲你這麼久,正常小孩兒早就下去找吃的了,你倒是能忍。
「你跟你爸是沒一點像的,一個就怕給人添麻煩,一個就怕不給人添麻煩。
「再說了,保護費我都收了,你還擔心什麼?」
我吸了吸鼻子,抬眼望他。
可是他昨天明明沒要。
像是在向我證明,他從口袋里摸出那張皺巴巴的十塊錢,攤在掌心。
等我看清后,他又放回兜里。
拉過我的手,一步步走下樓,停在廚房。
燈亮著。
高壓鍋里的排骨湯還在保溫。
他說:「我媽給你留的。」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我的演技拙劣到這種地步。
可明明十年如一日,我從未被我爸媽拆穿過。
后來我才知道,有些人是用眼看,而有些人用心看。
「廚藝有限,排骨湯面行不行?」
我點頭如搗蒜。
他讓我坐下等著。
因為沒開油煙機,白霧四起,他伸手把窗戶推開一道縫。
面好得很快。
湯碗盛的,很多,一看就吃不完。
「能吃完嗎?」
我說能。
他又問:
「多了還是少了?」
我說正好。
下一秒,就挨了一個腦瓜崩。
不疼,但很響。
他瞇起眼再問:「多了還是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