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說:「走啊,我帶你回班里。」
我茫然地撿起書包,跟著她往外走。
學校的走廊漫著幽藍色的靜謐的光。
我好像進入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異世界。
墻上掠過光怪陸離的影子,如雨夜里的萬花筒。
周圍是空靈的嬉笑聲。
走到班級的后門。
我愣住了。
里頭的聲音也安靜了下來,齊刷刷地看向我。
一屋子我不認識的同學。
一屋子的鬼。
所有曾經因霸凌而死的小孩,組成的一個班。
程星回坐在人群中央的課桌上,手里來回拋著網球。
「進來啊。」他說。
9
晚上八點半。
教室的時鐘響了三下。
我的課桌前后擠著一堆鬼。
「活的耶。」
其中一個胖胖的女生叫段曉曉。
她半個腦袋凹進去一個鞋印,猶豫了半天,戳了戳我的手。
穿透了過去。
她驚呼:「媽呀,嚇死個人。」
因她這一句,周圍的鬼同學開始嘰嘰喳喳地問我。
「那個漫畫完結了嗎?」
「XX 他們開演唱會嗎?」
「學校后門的沙縣還開著嗎?」
「好想喝珍珠奶茶啊。」
被一群鬼圍成一圈,我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散了散了,別嚇她。」
程星回撥開人群:「能不能有點當鬼別嚇人的自覺。」
「之前都沒人能看見我們,多新奇啊。」
「就是就是。」
程星回沒理他們。
拿出一包干凈的紙巾給我:「擦擦吧。」
我和他坐在后排,看著前面鬧騰的鬼。
「你們一直生活在這里嗎?」我問他。
「嗯。」
「多久了啊?」
他輕輕擦拭著我的發尾:「忘了。」
程星回是最早飄蕩在這間教室里的。
孤孤單單。
看著教室的時鐘慢慢地走。
直到他發現了學校里的其他鬼魂。
有的,是像段曉曉一樣,蹲在學校后門的柵欄處,聞沙縣拌面的味道,遲遲不肯離去。
「啊?我已經死了嗎?」
被發現時,她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只記得,沙縣很好吃。
有的,是躲在圖書館里看漫畫的矮個子。
他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他說:「吾死的時候,母上來過學校,鬧了幾回,就沒下文了。」
還有的,是廁所隔間里的丸子頭女孩。
她一直道歉,一直道歉,卻不知道為什麼道歉。
「我不是故意吸引班上男生的注意的,我只是喜歡可愛的東西。對不起,對不起,不要打我。」
漸漸地,他們聚集在了一起。
在這個學校里,成了一個班的同學。
「大家其實都是十幾歲的孩子,死了也很怕黑、也很怕鬼,更怕自己孤零零一個人。」
程星回望了窗外的飛鳥:「我們都出不去,只能在學校里。」
幽藍的光,落在我的手心里。
「我為什麼能看見你們?」我問他,「而且你們能碰到東西,也能碰到別人,唯獨不能碰到我?」
他偏過頭看我。
眸光一暗,沒有開口。
「我是不是快死了?」我問他。
他很久都沒有回答。
他是不愿意對我撒謊的。
他只是笑著說:「城南的書行巷,有一家推車餛飩很好吃。」
我轉過頭,對上他的眼睛。
他說:「先別死啊,替我去嘗一嘗。」
10
高二最后一場期末考。
周安安考試作弊被抓了。
大家都很意外。
學校調監控才知道,她一直是老手,手法嫻熟,心態穩得很。
只是這次像中了邪一樣,小抄莫名其妙地掉了出來。
被監考老師抓個正著。
她一開始不承認。
直到證據確鑿,才開始哭。
一直哭,哭到她父母來了。
她媽說,是學校老師的問題。
「安安一直都很乖的,怎麼今年換了個班主任就變成這樣了?難道你們學校不需要檢討一下自己嗎?」
學校要處分。
但事情被壓下來了。
她爸說,周安安的人生才剛開始,不能留不好的痕跡。
她光明燦爛的人生,有很多人給她兜底。
但我的沒有。
「你退學吧。」
在家洗菜時,我媽湊到我跟前說:「你大姨廠里缺人,你這個成績頂多在省內讀個二本,不如早點出來打工,幫幫家里。」
客廳,我同母異父的弟弟吵著要看電視。
「哎等會兒,媽媽給你做寶貝最喜歡的糖醋排骨啊。」
我沒理會。
「聽見沒?」我媽掐了我一下,「家里沒錢養閑人。」
「我爸不是留了錢給我嗎?」
「他?」我媽一聽這名字,立馬拿腔拿調了起來,「他的錢夠個屁,你當你每天吃喝不用錢的嗎?你開學補習不用錢的嗎?還敢提他,都不知道和那個女人死哪去了。」
「我沒有補習。」我關掉水龍頭,「你說的,沒錢給我補習。」
「我欠你的?」她沒好氣地說,「趕緊的,收拾一下,明天去你大姨廠里。我改天和你老師說說這事兒。」
「我不退學。」
「這事由不得你。」
「我可以暑假自己去打工賺錢,」我一字一句地說,「但是我絕對不退學。」
我弟拿著玩具槍沖進廚房,對著我的腿狠狠一懟:「打死你這個壞人,你欺負我媽。」
「來寶貝,我們到外面去,」我媽抱起我弟,對我說,「當初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生你?」
整個暑假。
我都在奶茶店打工。
每天有打不完的單子,做不完的奶茶,剝不完的葡萄。
但是,這里沒有我媽。
是我為數不多可以喘息的地方。
「媽媽,我想吃這個。」
有時候,看見一起來買奶茶的母女,我都會想被愛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