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著嘴,沒說話了。
「對不起老師,」我媽彎腰道歉,「這孩子品性不好,和她爸一樣,天生的壞種。」
她自顧自地說著。
當著所有人的面。
說家里窮。
說她和我爸離婚。
說我在家的時候,種種她不喜歡的行為。
「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教了,老師。我一個人養孩子容易嗎?有時候我恨不得她去死了算了。」
說到最后,連班主任都有點尷尬了。
和其他班的老師,交換了一下眼神。
我媽回去了。
可我還得接著回那個班級上課。
「窮鬼。」
幾聲譏笑。
「難怪呢,原來她媽是這樣的。」
他們學著我媽的話:「還想跟風買 JK 裙呢,這孩子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樣。」
4
放學。
我被留在無人的教室打掃衛生。
斜陽落在一角。
教室被分割成了明暗兩面。
暗處,我站在角落掃地。
明處,林觀南從門口走了進來。
「你今天不該沖動的。」
他說:「其實,我相信你有交周報。」
他信我?
我抬頭看向光里的他。
心里沒來由地泛酸。
「因為你早上交的時候,我看到了。」他避開我的眼睛,「我是你同桌。」
「那你為什麼……」我的嗓音有些哽咽,「林觀南,你為什麼不幫我解釋啊?」
「我沒想到你那麼沖動。」
他猶豫著開口:「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周安安不是那樣的人,」他看向我,「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誤會,讓她要那樣做。」
「她不是什麼樣的人?」
我一聲冷笑,收回了所有情緒:「你的意思是,你覺得是我逼她污蔑我的?」
他眉眼收斂:「我只是想弄清真相。」
「真相就是她們在霸凌我啊!」
我緊攥著手中的掃把。
「可是,她又漂亮又開朗,為什麼要霸凌你?」
他說,「也許,她只是在和你開玩笑?」
「開這樣的玩笑?那我今天倒她頭上的垃圾,也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
他皺眉:「這件事,是你的不對。」
我抿著嘴。
他像是終于抓到了我的錯處,反擊道:「也許,你應該反省一下自己。」
我笑出了聲。
他又說:「如果你真的適應不了這個環境,你可以轉學。」
「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媽嗎?」我反問他,「轉學?真好笑。」
林觀南走了。
殘日落盡,整個教室漸漸昏暗。
處在一種將晚未晚的灰藍色中。
我好累。
趴在自己課桌上喘氣,側過頭,看著窗外。
整個學校沉寂了下來。
我漫不經心地看著。
看著看著,直到看見對面教學樓頂的人影。
人影?
我一驚。
湊到窗邊。
學校教學樓的樓距很近。
我能清晰地看到藍色暈光下,那個穿著校服站在樓頂的少年。
他像是在看天空的夜歸的飛鳥。
「你是要去死嗎?」
我朝他喊。
他清雋的眉眼一愣,似乎好久好久沒有人同他說過話了。
他的模樣有點眼熟。
「是。」
他的嗓音溫柔悅耳:「所以,你要救我嗎?」
「不。」
活著有什麼好的。
我望向他,平淡地說:「你去死吧。」
如果,這是他想要的。
他坐在樓頂的邊緣,笑了笑:「那你需要我救你嗎?」
我認出來了。
他那張好看的臉。
在前幾年的社會新聞里出現過。
學校的不良少年,打架斗毆。
好幾天沒來上學。
打電話給家長,卻沒人關心他。
直到,有人把他從河里撈起來。
他死了。
死得無聲無息。
「我不要你救贖我。」我說,「我需要你幫我。」
「幫你什麼?」
「你們當鬼的,干掉幾個人也沒什麼吧?」
他飄到我面前,隔著窗戶的鐵欄桿,凝視我:「你想干掉誰?」
誰?
我應該怪誰?
周安安和她的那些朋友、林觀南、老師、我媽,還是那些圍觀者?
我甚至都不知道應該去恨誰。
就像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非要欺負我一樣。
「所有人。」
既然不知道,那就都毀滅吧。
他語氣帶著玩心:「我為什麼要幫你?」
空蕩的教室里,我的影子被拉得格外長。
他的頭發擋住了剛升起的淡月。
我卻看清了他額角滲著血的黑黢黢的洞。
他真的是個死人。
我抓緊校服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發顫。
「你的條件是什麼?」
我在和死人做交易。
他說:「我要你的身體。」
我一愣。
「什、什麼意思?」
他挑眼一笑,眼下的淚痣在月色下晃了晃。
「死得不明不白的,我實在舍不得啊。」
他穿墻而過。
像一陣刺骨的風一樣,將我推倒在地,掐住了我的脖子:「把肉身給我,讓我取代你吧。」
惡鬼。
他是個看似人畜無害,瘋起來卻沒有絲毫分寸的魔鬼。
5
可我感覺不到疼。
他白皙得幾乎透明的手,穿透了我的脖子。
根本捏不住,他碰不到我。
我梗著脖子的姿勢有些酸,不怕死地說了句:「……你好像不太行。」
他又穿了好幾遍。
沉默。
四目相對。
他溫和一笑,說:「直接吃掉好了。」
「我不好吃。」
他將我圍困住,動彈不得:「不吃怎麼知道呢?」
我伸出胳膊。
露出手腕青色血管處,一道道舊傷劃痕。
「每次我媽罵我賤的時候,我就往上劃一刀。」
「她說我沒資格抱怨,因為我什麼都沒有,我連命都是她給的。」
「你看,我唯一的血親都覺得我是垃圾,」
我語氣帶笑,「我真的不好吃。」
他收回手。
認真地一寸寸看著我手腕處的傷痕。
細碎的額發擋住了他分明的眉眼。
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