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搭話。
她又看向我,小聲祈求我:「賀蘭,我想他只是一時接受不了,日子長了就好了,他不會那麼死腦筋的……」
「薛姨,先別說了。」
我有點怕霍止非聽見,壓低聲音制止了她。
再待在這兒,她恐怕控制不住又要說,于是我起身,道:「我們去買午飯吧,都一點多了,他一定餓了。」
薛姨想想,點點頭,把話都憋回去了。
醫院門外有許多小吃攤,但品種單一,看著也不好吃,我們轉了一圈,在離醫院稍遠一些地方買了三份豆湯飯。
霍止非小時候可喜歡吃豆湯飯了,好久沒吃過了,熟悉的味道,也許能讓他好一些。
我這樣想著,推開門,卻只看見了空空如也的病床。
吊針的針頭不知何時被拔掉了,躺在被子上,浸濕了一片。
枕頭上,有一張不起眼的小紙條,他的手疼到顫抖,字跡卻依舊漂亮:
「媽,放過賀蘭吧。」
「賀蘭,以后,為你自己而活吧。」
我腦子里轟的一聲,像有什麼倒塌了。
15.
我找不到霍止非。
醫院的監控只拍到了他出門,再往后,就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捏著他那像遺書一樣的紙條,恐懼到渾身發抖。
我無比希望他只是想躲個清凈,但我了解霍止非,他不是一個會留戀生命的人。
只要他想,他就會輕而易舉地了結自己。
我無法接受那樣可怕的結果。
我急忙報了案,說話時,帶著哭腔,幾乎說不清楚話。
警察問我:「他失蹤多久了」
「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同志,兩個小時我們不能立案的。」
我下意識地說道:「他是殘疾人,有躁郁癥!」
但很快,我又為自己下意識的說辭感到痛苦和愧疚。
殘疾人,這是最令霍止非痛苦的形容,而我現在不得不這樣說他。
警局了解了情況,很快就派了人過來。
即便如此,到天黑時,我們仍舊沒有找到霍止非。ӯʐ
他消失的方向,有很大一段監控缺失,根本拍不到他。
我們只能用最原始的辦法,四處走訪,問路人有沒有看見他。
薛姨快絕望了,她虛脫地跪倒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我不該逼他的,我不該說那些話的,都是我的錯,止非,媽只要你好好活著,只要你活著就足夠了……」
我沒有力氣去扶她,我轉過身,繼續去問。
我已經有點絕望了。
在經過一個破舊小巷時,路邊的路牌引起了我的注意,這個地址,總覺得有點熟悉。
與此同時,巷內忽然傳來了一陣鋼琴聲。
舒緩悠揚,在寂靜的街巷中顯得尤其寂寞。
腦海里不知道怎麼,出現了一個聲音:去看看吧,去看看吧。
我跟隨著直覺,循聲找過去。
一座破舊的筒子樓出現在我眼前,除了一樓,再無任何燈光。
我走到近前,輕輕推了一下,門沒鎖,吱呀一聲打開了。
在橘黃色的白熾燈下,空蕩蕩房間的正中央,一架鋼琴赫然出現,霍止非指尖不停,旋律源源不斷地涌出。
直到某一個音符時,他承受不住,顫抖著停了下來。
我想起來了,這個地址,我曾經在家里的一張快遞單上見過,那時候我并沒有在意。
原來,這里是霍止非的秘密基地。
「哥。」
我劫后余生一般望著他,然后就心驚地發現,鋼琴上,擺著一把寒光凜凜的短刀。
霍止非側過臉,看著我,眼眶通紅,微微泛著淚光,情緒卻平靜至極。
「賀蘭,你來了。」
我不敢動,小心翼翼問他:「哥,你在這里做什麼?」
他伸手拿起短刀,像是在把玩一件藝術品。
「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能得到解脫,再也不用被我連累,失去自我,活得那麼痛苦。」
「不是的!哥,你別動,我求你了。」我看著他,像看著一團即將成形的風暴,害怕下一秒,他就會把刀刺進自己的心臟。
但是,他沒有。
「可是,我想了很久,決定不這麼做,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望著我,眼中浮現出悲涼的笑意:「因為我意識到,我的死,不會讓你解脫,反而會成為橫亙在你心頭的一座大山。」
「我死了,這道坎你這輩子都過不去了,我死了,你的余生再也不會幸福了,賀蘭,那不是我想要的。」
叮當一聲,短刀落地,在水泥地上翻滾。
那是我聽過最好聽的聲音了,我幾乎要虛脫了用盡最后的力氣跑過去,撲倒在他膝上大哭。
他伸手,輕輕將我抱住。
「別哭,我不是好好的嗎?」
我抬頭,自責地望著他,問出了我一直不敢問的話:「哥,你有沒有后悔過救我?」
「為什麼會后悔?賀蘭,我從沒后悔過,就算時空倒流回那一天,我知道自己的結局,我還是會去救你。」
「你沒有任何錯,我從來沒覺得你欠我什麼,更不需要你用一輩子來償還,我不想看著你為了我,一步步毀了自己,我不想讓自己,變成你痛苦的源頭。」
他理了理我凌亂的頭發,輕聲問我:
「假如那時陷入困境的人是我,假如當時是你救了我,你希望我怎麼做?賀蘭?」
我望著他,淚珠一顆顆地往下滾。
「你會愿意看著我失去自己的人格,放棄自己的生活,陪你沉淪在黑暗的深淵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