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回到小區時,雨已經停了。
一樓窗戶破了個洞,里面很暗,沒有燈光。
我躡手躡腳走到門口,輕輕開門,一眼看到了窗邊被潑了墨的油畫。
霍止非坐在輪椅上,靜靜地看著墻上的鐘,細碎的劉海半遮住他陰郁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冷峻的下頜線組成一道流暢的曲線,像雕塑一樣精致。房間里陰沉灰暗,他就那麼坐著,周身散發著頹廢冷淡的氣息。
這就是房東口中,我那個犯病的哥哥。
其實他不是我哥,只是鄰居而已。
因為比我大一歲,所以我一直叫他哥。
大學畢業那年,我被一群醉漢拖進深巷,霍止非為了救我,被他們毆打,挑斷了手筋腳筋,腰部以下全殘。
他原本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天才鋼琴師,卻因為救我,再也不能彈琴,一生都只能坐在輪椅上。
我欠他的,早就已經無法衡量。
「誰準你進來的?」
霍止非聽見開門的聲音,冷冷看向我。
他深邃的、淺褐流金的眼睛,曾經是那麼熱烈張揚,淡淡一瞥就能叫任何人為之心神蕩漾,如今,那里面卻擠滿了黑暗,看不到一點生命力。
三年來,隨著一次次手術失敗,他的性格越發陰冷偏激,我每次回來,都會面對他的冷臉,甚至暴怒。
但我不怕,說了要照顧他一輩子的,我不會被嚇跑。
「這是我家,我為什麼不能進來?」我提著一袋水果,放到桌上,打開燈,自顧自地開始整理一地的垃圾。
我不在的時候,給他請了護工,只是,他很少愿意讓他們進門,除非家里已經亂到不像樣。
我深知他的個性,所以無論工作再忙,每周都至少要回來一次。
「這些為什麼扔掉了啊?」
我撿起一張畫布,拿到光下細看。
大概藝術是相通的,霍止非手受傷后,雖然無法彈琴,但卻慢慢學會了畫畫。
他畫得很好,尤其是肖像。
他長了一張好看的臉,有很多女人愿意花大價錢找他畫。
這幾年,他從沒花過我的錢。
「跟你有什麼關系,這里不需要你,出去。」他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我充耳不聞。
將畫布收好,撿起一地的瓶瓶罐罐。
又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藥柜,怕他又偷偷弄了安眠藥來。
還好,都是些常規藥,我松了口氣。
霍止非看我不愿意走,不耐煩地問我:「今天周二,你怎麼沒在公司?」
「辭職了。」
我一邊把臟衣服塞進洗衣機,一邊道。
他愣了愣:「為什麼要辭職?你不是很喜歡那個裴燼?」
「誰喜歡他啊!」
我有些惱,意識到自己失態后,很快調低了音量,扶著輪椅,望著他。
「我想帶你回老家去,這里總是陰沉沉的,待久了心情都不好了,我的貸款已經還完了,我有時間照顧你了,小城市空氣好,天氣也好,以后我可以經常推你出去曬太陽,我舅媽說了,老家那兒有個老中醫,很神的……」
不知道哪句話點著了火,霍止非突然暴怒。
「賀蘭時!誰要你辭職照顧我啊?我廢了就廢了,本來就是廢人一個,有什麼可惜的?」
我被他推開,一屁股跌在地上,望著他,眼眶發酸,語氣卻更堅定。
「我已經辭職了,明天我先回老家,把一切安排好,租一間帶花園的房子,然后就回來接你。」
「誰要跟你回去?我不要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別他媽圍著我轉了行不行,三年了,你還沒受夠嗎?我現在看到你就惡心,你能不能快點滾啊!」
霍止非紅了眼,抓起一把畫筆狠狠砸我身上。
「我讓你滾啊!滾!」
他竭盡所能,用他能想到的最惡毒話來罵我,想要把我趕走。
但其實我知道,他不討厭我。
他只是怕連累我。
可是,他為了救我變成這副樣子,我不可能不管他。
他一天不好,我會管他一天,一輩子不好,我就會管他一輩子。
我看著散落一地的畫筆,最初,他的手連彎曲都做不到,而現在已經可以畫畫了。
一切都在變好,不是嗎?
4.
走之前,我去找房東賠付了修窗戶的錢。
她是面冷心善的人,嘴上抱怨不停,看我要走了,卻又塞給了我幾個農家土雞蛋,讓我給霍止非補補。
這天我沒在家里過夜。
我去了公司,整理自己的東西。
回不了家的那些夜晚,我大多都是睡在這里的。
第二天一早,奈奈送我下樓去機場,我回頭看公司的大樓,有些失落。
裴燼在做什麼呢?他知道我走了嗎?他會在以后的某個時刻突然想起我嗎?
我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可笑。
告別了奈奈,我獨自走到街邊打車,坐上出租車。
「去機場。」
「好嘞,請系好安全帶。」
司機囑咐一聲,正要出發,車子卻突然震動了一下,車后傳來一聲碎裂的響聲。
追尾了。
可是,能追一輛停在路邊不動的車的尾,也是離奇。
司機懵逼地回頭看,瞳孔地震,低呼了一聲:「臥槽……?」
我亦回頭,才發現,那是裴燼的勞斯萊斯。
我愣在車里,一時搞不清狀況。是巧合嗎?可是,他的車技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了?
追尾不嚴重,出租車只是屁股被撞了一個小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