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輕微、很小心翼翼的碰觸。從一個叫司馬炎的人拜他為國師之后,他們再沒有這麼親密過。時間太久了,連掌心的紋路都已陌生。
窗外的積雪開始融化,偶爾有枯枝被風雪折斷,其聲喑啞。莊少衾古井無波的心突然起了一絲漣漪,他輕聲喚她:“苗苗。”
何苗隱約還記得那種眼神和聲調,她知道莊少衾的心思。她有些怕,可是她不敢拒絕。如今的玄天妙彌真法無塵無垢凈醍正悟九御真人已經不是當年會寵她,會心疼她的莊少衾了。他會打她,往死里打。
而且她還很冷,身上掉落的鱗還沒有長好,屋子里很暖和,她不想出去。
那夜她宿在莊少衾房里,服伺完他之后仍然變回蛇身,卻不敢如很久以前那樣盤在他身上。她下榻,默默地 盤在壁爐邊,默聽風雪。
華鎣山在蜀地,鐘靈毓秀,是修仙者的洞天福地。
何苗跟著莊少衾一起前往,莊少衾御劍,她騰云。臨到山前,莊少衾將一個盒子遞給她:“上山拜訪華鎣,盒內壽禮貴重,不許私自打開!”
何苗認得華鎣,他是這座山的主人,何苗初初得道的時候還曾拜訪過他。如今聽莊少衾一說,她接過盒子,欣然前往。
今日是華鎣的壽辰,他為人豪爽,也不歧視妖族,這些年結交下許多朋友。每年這日,總有無數妖族前來賀壽。何苗自小在華鎣山長大,妖藉本屬華鎣山,很順利地就被引到席間。
莊少衾令何苗送去的壽禮是一尾超屏琴,華鎣甚愛,還當眾彈奏了一曲。豈料席未過半,華鎣突然暴斃。
眾驚怒之下查殮,只知其身中奇毒,卻殮不出奇毒來處。
華鎣在道派一向聲望甚佳,如今突然被害,道宗認定乃妖怪所為,當即圍住華鎣山,對在場所有妖怪展開一場屠殺。事發之時何苗坐在席末,接引的修士殺光了山上所有的妖怪,唯獨放了她。
何苗站在空中,腳下曾是她的家,是生養她的地方。可如今鮮血染塵土,繁花覆枯骨,她沒有家了。
她的尾巴掃過滿山古木,剛剛生長的鱗片又被刮得七零八落:“你騙我,你騙我!你要殺光我們!!”
她聲若哀嚎,莊少衾只是將鎖妖輪扣在她尾巴上,冷眼看著這場屠殺,他的聲音漠然到冷酷:“是他們,你和我、才是我們。”
何苗在山間嘶嚎,那把超屏琴是用箭毒木做的,華鎣之死,不過是道家屠妖的一個借口。而她,她親自把超屏琴送到華鎣面前,因為她是華鎣山出去的妖,華鎣毫不設防。
“莊掌教,這一次你的妖寵立了大功,日后道宗怕也不會為難她了。”九尚宮的宮主緩緩行來,甩甩手中的拂塵,他笑得仙風道骨。莊少衾只是看著腳下的何苗,他看得見她的痛苦,他覺得何苗對他,已經不再忠誠了。
從戰國到大唐,八百多年的時間,大家都改變了。
“昊天還好嗎?”他不咸不淡地問起自己的弟子,不再去看匍匐在地的何苗,是改變了,這歲月長河本就是一場變幻,江山、帝王尚且瞬息萬變,何況他與何苗?
“掌教放心,令徒的手臂雖被鯤鵬所傷,但經我宮秘方調養,已無大礙。”他湊近莊少衾,頗有得色,“我宮新研制出了一種丹藥,以帝休木粉加忘憂草秘制而成,名為療愁,食可忘憂。
若是喂掌教的妖寵服下,她必會忘記那些不愉快,對掌教馴服如初。”
莊少衾接過他遞來的羊脂白玉瓶,倒出一粒青色的藥丸,他掰開何苗的嘴,強喂她:“也好,既然不快,莫若忘掉。”
何苗醒在一個春日的清晨,山林中樹木新吐了嫩芽,候鳥從南方遷回,陽光穿透樹梢,細密如五彩絲绦。
何苗很開心,她在山間追逐松鼠,有時候會遇上莊少衾,她依然粘他,會用尾巴勾住他的脖子不準他走。為了脫身,莊少衾應下她許多事,比如去抓乳田鼠,比如給她買漂亮的衣服,比如帶她去看昆侖丘。
可是他從不兌現,他只要喂她一粒療愁,她就會忘記所有令她不快樂的等待,也忘記自己在等什麼。
莊少衾經常令莊昊羽帶她下山殺妖,她每次都以為是第一次、每次都以為是最后一次。
她一直很快樂。
不多久,九尚宮宮主親自帶自己的妖寵前來上陽宗作客。他的妖寵是一匹黑狼,修為亦不下千年。他領著狼妖坐在堂中,臉上笑開了三月春花:“莊掌教,貧道妖寵貪祿,如今一千二百六十一歲,貧道一直苦于無法覓得神獸與之匹配。今觀莊掌教座下的何苗倒是極好的,只不知掌教是否愿賣貧道這個人情?”
莊少衾微抬眼簾,若有所思地打量那只叫貪祿的狼妖。九尚宮宮主何等奸滑,立時就開口:“莊兄,如今您的道行已臻化境,得道飛升指日可待。有些東西就算是舍不得,終究也是要舍下的。”
莊少衾舉著茶盞將飲未飲,并不言語。
九尚宮宮主出言犀利:“道友,貪祿雖是本宮妖寵,但本宮主向來將其視若己出,日后得道,說不定繼承九尚宮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