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盤在莊昊天身上,莊少衾已經修為通天,這些年早不再打理上陽宗的事。何苗以前可以幫他捕妖逐怪,現在卻沒有什麼能幫到他。頭些年莊少衾也帶她走過一些地方,然而后來上陽宗成了名門正派,并且日益壯大,掌教身邊老是跟著個妖怪難免不成體統,莊少衾帶她出去的時日便漸漸稀少了,終于有一天,他對何苗說:“以后你跟著昊天。”
何苗還記得那天太陽特別大,她泡在水池里,昂著頭看他:“你不要我啦?”
莊少衾微怔,隨后又安撫她:“怎麼會呢,昊天修為不佳,你多護著他。”
后來,何苗就很少見到他。
她被安頓在上陽宗的后山,莊昊天需要借助她時便過來帶她出去。更多時候她泡在水池里,晨數朝露,暮辨繁星。
何苗其實是喜歡和莊昊天一起出去的,這后山太冷清,她終日無所事事,很寂寞。而且莊昊天喜歡帶她去捕乳田鼠,她喜歡吃乳田鼠。很多很多年以前,莊少衾在華鎣山遇見她,就連續喂了她一個月乳鼠。喂得她不顧自己的百年修行,毫不猶豫地隨他下了山,由一個清靜福地,踏入這三丈軟紅。
莊昊天這次是受人之托,捕鯢。
《山海經?北次三經》中曾載,龍侯山東,決決之水東注于河,內有人魚,食可愈癡疾。這人魚即是鯢。何苗馱著莊昊天東行,見龍侯山風雨如晦,莫名就有了些懼意:“莊昊天……我們改天再來吧,我、我有些害怕……”。
莊昊天不以為意,自行于前:“鯢沒什麼攻擊力,不怕。捕到它我們去捉田鼠。
”
何苗跟在他身后慢慢往前爬,片刻之后,山頭突然一片漆黑,一龐然巨物驀然展翅,張口一吸叼住了莊昊天,帶起土木無數。是鯤鵬!
何苗心膽俱裂,化為巨蛇,一嘴搶過莊昊天就逃命。那鯤鵬是個好玩樂的,片刻便覺無趣,放棄了追擊。
何苗叼著莊昊天回到上陽宗,只覺滿嘴鮮血,低頭一看,發現莊昊天的一條手臂被生生扯斷,人早已暈了過去。
后來何苗見到了莊少衾,她很開心,但是她不敢過去。
救治莊昊天之前,莊少衾只對她說了一句話:“跪,跪到他醒來為止!”
他說這句話時連目光都是冰冷的。
何苗一直跪在后山的石階上,整個上陽宗都在為大師兄受傷一事奔忙,沒有人顧得上她。那時候太陽很大,她在蛻皮,卻沒有水。
她不知道跪了多久,誰也沒有告訴她莊昊天醒了沒有。實在太累,她睡著了。夢見很久很久以前,莊少衾為了拜迦業真人為師,在迦業宮外長跪不起。她陪著他昂著頭跪在宮門前,他溫柔地撫摸她的頭:“苗苗乖,太陽大,苗苗不跪。”
舊事風流云散,而今后山,朱陽艷若涂丹,無人問饑寒。
何苗知道時間大概過了兩個月,她餓了兩次,偷偷捕了兩只兔子。她眼巴巴地望著通向山下的石階,兩個月了,莊昊天還是沒有醒麼?
后來終于有一天,一個新入門的弟子迷了路,誤入后山,他告訴何苗大師兄早醒了,只是手臂廢了。三個月前就去了九尚宮療養了。
何苗不知道她是不是不用跪了,她緩慢地爬進池子里。
身上的皮蛻了好幾層了,沒有水的滋潤,粗糙得不成樣子。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但是水浸透全身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很失落,好像這世界把她忘了。
一個人的日子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只是單調,連像樣一點的回憶也沒有留下。上陽宗的主事變成了莊少衾的二弟子莊昊羽。他修為比莊昊天差,尚不能獨擋一面。情急之下,莊少衾用了許多藥物助他。
他偶爾也過來找何苗,一些藥酒需要運功催化。何苗也會化為人形幫他,但他用的藥材很多很雜,何苗有些害怕那味道,始終不肯親近他。
日子一長,他便現了些猙獰之態:“你讓師父抱,讓莊昊天抱,為什麼不讓我抱?我有什麼地方及不上莊昊天?!”
何苗一個蛇呆久了,越來越不擅言辭,更多時候她只是化為蛇身遠遠地游進水池。
直到這一天,莊昊羽命何苗去他房間助他運功時,何苗才知道他身上的氣味為什麼那麼可怕。他房里擺滿各種藥酒,這些藥酒清一色都是以蛇為藥引。她退后一步,碰上木架,瓶中的蛇在烈酒中搖搖晃晃,似在游弋。
何苗臉色慘白
莊昊羽見狀冷笑,他服下兩枚金丹,又打開一瓶藥酒:“替我擦。”
那瓶藥酒里,一條銀環蛇被泡成了一枝枯柴。何苗有些想吐,莊昊羽湊近她耳邊,邪笑:“你要是不聽話,改天我讓師父把你也泡成藥酒。功效肯定比它們大。”
何苗搖頭,她想不會的,莊少衾不會拿她泡酒的。
但很快她又接過藥酒——他會的,他已經很久不叫她苗苗了,他很久沒有來看過她,他忘記她了。
而她是千年的老蛇,她泡酒效果很好。
她慢慢替莊昊羽擦著蛇酒,雙肩顫抖,像一片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