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他在九重天上哭嚷了多久。
更不知先前無視我的天兵們如何同我爹娘做的交代。
總之,最終是我娘親自來拿的我。
15
而在我娘尋來的前一日,我也曾試圖與阿牛靜下心來好好談一談。
我想給他一次機會,將我們之間這場孽緣徹底斬斷,好聚好散亦是種結局。
他狐疑地望著我,好似我又在算計他。
「你想同我撇清關系?那怎麼能夠?」阿牛一左一右拽過兩個孩子來,「咱們的孩兒都這般大了,你如何能撇得下他們?這世上,可沒有你這般狠心的娘。」
我漠然地看著那兩個孩子,細想著阿牛說的話。
他說這世間沒有我這樣狠心的娘……
可我偏偏對著這兩個孩子生不出半點慈母心腸。
我從前是個仙女,從小便受爹娘教導,要以一腔柔腸對待天地萬物,包括凡間萬民。
于我而言,這兩個孩子與這天地萬物無所不同。
他們不過是托我的肚子強行降生到這世上,本就非我所愿,如何還能強迫我對他們傾注心力呢?
可凡間的男人啊,卻都以為,孩子可以捆住女人的一生,不論女人們曾經受過多少壓迫與屈辱,都能念及孩子,隱忍一世。
阿牛將這樣的算盤打到我的頭上,可真是大錯特錯了。
「罷了。」我有些無奈。
我想我同他是講不清楚什麼道理的了。
也沒什麼情分,既然不能好聚好散,那便只能照著既定的結局走下去了。
半夜,阿牛不知夢到了什麼,突然瘋了似的搖醒了我。
他后知后覺地問我:「你家人是不是要來尋你了?」
我點頭,這一回他倒不算笨。
阿牛突然欣喜若狂。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仙女嘛,是不是?你爹娘哪里就真能拋棄你不管呢?」
這一宿直至天明,阿牛都沒了睡意。
他在這破敗的屋子里踱了許久,口中念念有詞,我聽不清他在念什麼。
忽而又來問我:「你爹娘何時能來?我可要收拾些什麼捎帶上嗎?」
轉念又覺得自己想法蠢笨:「哦,你們天上要什麼沒有,哪里還需要我這些破舊東西。屆時同你上了天,便都是風光好日子了。」
我忍了又忍,終還是出聲打擊了他。
「別做夢了,你上不了九重天。」
他不信。
后頭的話我便沒再說了。
他不但上不了九重天,還入不了輪回。
若他就此罷手,甘心與我斷了關系,帶著那兩個孩子好好過活,興許還有別的造化。
可他偏偏生了貪念,有了不該有的妄想……
16
我娘來尋我那日,我好好梳洗了一番。
怕她也認不出我來。
待她在我面前站定,面容如我記憶中一般慈祥,我才敢一頭撲進她的懷中,哽咽不止。
她細聲安撫我:「我兒受苦了。」
我仰頭望她,從她的表情中依稀辨出,這幾年的遭遇,的確如我心中所想,是我必經的一場「劫」。
我不問她為何是我,我有很多姐妹,我們肩上負著的是各自不同的責任。
娘親問我對這人間可有留戀。
我搖頭:「毫無留戀。」
她夸我懂事,不負她的期望。
我與娘親離開時,阿牛托著兩個孩子在后頭追我。
我去得決絕,頭也不回。
我聽不清他在地上咒罵了些什麼,也不想聽清。
我只盼能與這個人徹底斬斷瓜葛,莫再有任何牽扯。
娘親沒能將我帶回九重天。
她在天河邊上落定,似有千言萬語要同我說。
我的表情一瞬僵在了臉上。
我知道,有些事,我該面對。
那仙衣……我再穿不上了。
我再不是那九重天上的仙女了。
往后的千千萬萬年,我都只能困在這天河邊上。
娘親問我:「你心中可有怨懟?」
我不作聲,良久后反問娘親:「若得了閑,娘親可會來看我嗎?」
娘親告訴我:「天河水干,鵲鳥散,便是你再回九重天之日。」
天河之水,潤澤萬物,卻難育人心。
又有誰知道,這天河之水的源頭,原是世間女子的眼淚。
天河水干之日,則是世間女子不再落淚之時。
原來,這便是我的結局。
17
越過天河,另一頭是煉獄一般的存在。
被捉拿回來的狐妖便在此處受刑。
我識得的狐妖,這數千年來,三上天邢臺,三次逃脫。
九重天上多少猛將,皆對她無計可施。
可這一次她卻妥協了。
她不再掙扎,也不再反抗。
據說是因為我爹拿那書生的命要挾她。
狐妖同我爹做了場交易。
又是交易……
她要我爹保那書生一世安穩至百歲。
而她甘愿在此受刑三萬年。
我再見那狐妖時,險沒認出來。
她早被折磨得不成樣子,連人形都快幻化不出了。
只剩這不死不滅的軀殼,日日經受煎熬。
可我看她卻是高興的。
我不解:「你都這樣了,竟還笑得出來?怎麼,他們傷了你的腦子嗎?」
她反笑我:「你不懂。」
又朝我一陣唉聲嘆氣:「白費了你在凡間那麼些日子,竟不曾嘗到『情愛』的滋味。」
我:「……」
我決定收起對這狐貍精的同情心。
戀愛腦,要不得啊!
18
我嘗試著對狐妖做一番思想教育,好叫她少受些折磨。
可她壓根不聽我的,終日沉浸在與那凡間書生的過往甜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