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亦被嚇得哇哇大哭,阿牛管不得他們。
他掰了我的嘴,將兩顆丸藥強行送到我的口中,又猛地往我嘴里灌了些水。
見我喉頭滾動,丸藥徹底入腹,他才安下心來。
他松開我,惺惺作態地撫著我的脊背替我順氣。
「這才對嘛,往后便好好與我將這日子過安生了,莫再有其他想頭,也別使什麼手段,你總歸要圍著我同孩子打轉,你的心也得使在我跟孩子身上,可明白?」
阿牛同我說這番話的時候,我正望著院中的籬笆墻發呆。
他以為憑著狐妖給他的丸藥便能徹底拿捏住我了。
可那丸藥入腹,我便知曉,他又被騙了。
狐妖說那丸藥能魅惑人心。
可我對阿牛從未上過心,僅憑兩粒丸藥如何魅惑?
這世間萬般深情,有「情」才有「心」。
無「情」……
便什麼都沒有。
我的腹腔中只剩惡心,連著嘔了好幾日,才將那狐腥氣給嘔了干凈。
我將那狐妖好一頓咒罵。
真不愧是我的死對頭,拿我的仙衣救人,還不忘惡心我。
13
狐妖救回了她的愛人,穿著我的仙衣,也不怕與那書生親近。
沒了妖氣迫害,書生的精氣神一日好似一日,越發強健了起來。
他歡喜地以為就此便能與狐妖相守終老,卻不知他們的日子已經到頭了。
為了躲避天兵追捕,狐妖帶著書生四處奔逃。
最終卻逃到了我同阿牛所在的村子。
狐妖挽著書生鉆進了我這處破落的院子。
我頭一次瞧見了那書生的模樣。
皮相自是無可挑剔,舉止談吐自有一番風雅氣質。
阿牛與他站在一處,像極了一只小丑。
狐妖攜著書生在我跟前坐下,似有話要同我說。
阿牛觍著一張臉賴在我身側。
我要他出去。
他不愿。
「我才是一家之主,有什麼話是我聽不得的?」
我冷哼,重復了一嘴:「出去!」
他不怕我,因為我已無半點仙力護體,氣力更不及一個普通村婦。
可他懼怕狐妖。
那是真的動動手指頭便能要他命的。
阿牛怕死得很。
所以當他瞥見狐妖的眼色時,才不情不愿地滾了出去。
狐妖身側的書生溫聲問她:「我是否也需回避?」
「你不用。」狐妖道,「你我夫妻一心,夫君待我赤誠一片,我亦無須隱瞞什麼。」
那書生扣緊了狐妖的手,狀似要與之共擔生死。
若非人妖殊途,當真是一對令人艷羨的眷侶吧。
看到他們這般模樣,我不禁嘆息:「我這里,怕也不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我知曉。」狐妖道。
「我已無處可藏了,不知怎的,最終竟還是想到了你。」
我沖她翻了個白眼。
當年若非她將我打傷,害我跌入仙女湖,我又怎會被那粗鄙村夫迫害至此?
「我承認,當年看你重傷落魄,又存著想看你笑話的念頭,才使了些手段,叫那阿牛得了逞,是我對不住你。」
她在做什麼?
她居然在向我道歉,竟在懺悔自己的罪孽。
我聽得心驚不已。
我與她相識萬年,自認這世間再無人比我更了解這只狐貍精。
可眼下卻讓我覺得異常陌生。
她怎麼會變成這樣?
不似一只妖精了。
狐妖看出了我的疑惑,她羞赧地埋進了書生的懷里,道:「從前我恣意妄為,只管自己快活,犯下諸多罪孽,無可饒恕。
可自從遇見了他,他教了我許多為人的道理,教我明辨是非,教我胸懷坦蕩,我方才覺出,從前所作所為,到底有多荒唐。」
狐妖同我說出這些時,滿心滿眼的愛意藏都藏不住。
我好似再聞不到她身上的狐腥味了。
反倒是那所謂「愛情」的酸腐味溢滿全身。
她的快樂是掩飾不住的。
直到天兵趕到,我都不曾瞧見她有半點驚恐和不安。
14
我親眼見證了狐妖與書生的訣別。
就在這處破落的小院中。
他們在我面前最后一次相擁。
狐妖要書生好好吃飯,好好活著,不要想她。
書生滿口應下了。
天兵帶走了狐妖以及狐妖身上的仙衣。
卻無視了我。
我不覺得奇怪。
沒了仙衣,我什麼都不是。
書生仰頭望天,明明什麼也看不到,可嘴角依舊含笑,然后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我無法與他共情。
我體會不到這般「永失所愛」的悲傷。
良久后,阿牛從草洞里鉆了出來。
他慶幸天兵不曾拿他,想來從前死了那麼些人,都不算個事兒。
可他又有些不滿。
他憤憤道:「他們這就走了?你爹娘不是統管天地嗎?他們養的兵竟都不認得你嗎?」
我白了他一眼,無法與他交流。
書生獨自離開了這里,我不知他的去向。
阿牛心覺我沒了什麼價值,爹娘不來尋我,天兵也不認我,便越發對我肆無忌憚了起來。
就連兩個孩子,也能對我隨意打罵。
若說這一切都只是我凡間的一場「劫」,那麼我所受的種種屈辱,也該夠了吧?
于是,我挑了個晴好的日子,砸了村里新建的地仙廟,斷了那地仙的香火。
很快,那地仙便將我控到了九重天。
他絕口不提我砸他仙廟、斷他香火之事,只道我在凡間胡作非為、濫殺無辜,貪戀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