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劉家這十幾口人在這世間已無人惦念。
他家也并非全都死絕了。
還留了兩個新婦,和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女嬰。
那兩個新婦,一個因為生了個女兒而備受冷眼,而一個則是從鄰村強搶過來的。
哪個會惦念他們呢?
而阿牛企圖強行將他們起死回生,卻弄巧成拙,斷了他們輪回的路。
只能勉強幻作鵲鳥在這世間偷生。
這些我自然不會告訴他,我由著他發瘋一樣拿著我的仙衣四處奔忙。
他想活,想從這場「殺戮」中將自己擇干凈。
做夢。
10
近來周遭的鵲鳥越來越多了,吵得人頭疼。
院里的老黃牛已經站不起來了。
我問它是否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它不愿搭理我。
我說:「可惜你白費了這樣一場力氣,你以為如此便是『報復』嗎?」
不過是我在人間的一場「劫」。
「昔年我與姐妹們一念之仁,留你一命,到底是你的造化不夠,便罷了……」
后來那老黃牛再不曾開過口。
它也開不了口了。
因為阿牛殺了它。
剝了它的牛皮,抽了它的牛骨,還吃了它的肉。
因為我告訴阿牛:老黃牛的皮可助他登天,牛骨可抵抗天兵,而牛肉可得長生。
它迫不及待便砍死了老黃牛。
性子真急,也不問問我是不是騙他的。
11
爹娘養的那幫天兵行事效率可真是低。
我等了許久都不見來拿我。
真該好好整頓整頓這幫懶散的家伙了。
我沒等到天兵,卻見到了另一個舊友。
真是稀罕。
當年她將我重傷打落仙女湖,如今又尋到了此處。
沒錯,就是那只狐貍精。
她的凡人夫君要死了。
她不想讓他死,于是便想到了我。
不,準確地說,是想到了我的仙衣。
狐妖游戲人間數年,一朝不慎,竟落入了一介書生的溫柔鄉。
那書生待她極好,軟語溫存,體貼備至。
狐妖與之廝混多日,嘗盡綿綿愛意,不禁沉淪。
他們花前月下,耳鬢廝磨,好不快活。
可到底人妖殊途,那書生因狐妖而陽壽折損,生命垂危。
狐妖使盡手段都續不回書生的命。
而今,她只剩最后一條路可走。
我看著她與阿牛做了場交易。
她給了阿牛兩顆丹藥,她說那丹藥能留住我的心,讓我心甘情愿與他終老。
阿牛便信了,雙手將我的仙衣奉給了狐妖。
半句不曾過問過我的意見。
狐妖穿上了我的仙衣,斂去了通身妖氣。
我站在村口,與之相望。
我問她:「愛一個人是何等滋味?」
她攏了攏身上的仙衣,不曾作答。
可我想是懂了。
是甘愿為對方犧牲,而非不遺余力地索取。
狐妖穿上我的仙衣,能救那書生的命,甚至可令他壽數綿長,可她卻再不能匿住自己的行蹤了。
她再不是我從前認識的狐貍精了。
我與她纏斗多年,她何等狡猾自私,而今卻要為了個凡人而斷送自己的余生。
她這一遭若被捉拿回去,等待她的將是無可想象的刑罰。
或許灰飛煙滅都算輕的。
我忽然好奇那書生到底是個怎樣深情的模樣,竟叫這樣一只萬年的狐貍精甘愿這般犧牲。
后來回憶起這些舊事,心覺天兵們行事散漫也挺好的。
至少給那狐妖和書生最后留下了些許快樂時光。
12
阿牛驟然對我殷勤了起來。
也不叫我織布了。
也不使喚我勞作了。
他終日守著我,叫我好不自在。
我甚至不用細想,都知道他在算計著什麼。
他拖著兩個孩子整日在我跟前賣弄,時不時地試探著問一問九重天上的光景。
我不屑答他,他便自言自語:
「長生不死是個什麼滋味?」
我冷眼看他,想他真是瘋魔了。
「你那爹娘統管天地,想他們在天上給我謀個什麼差事,也不難辦吧?」
說著說著,他似乎沉醉其中,已經做起了飛升成仙的美夢。
兩個孩子「咿咿呀呀」吵鬧不休,阿牛摸著他們的腦袋,咧嘴道:「這可都是你親生的孩兒,若上了天,他們能得個什麼封號?也好叫我這做爹的沾沾光。」
……
我聽得煩了,忍不住回他:「癡心妄想。」
他卻不知哪里生出的自信,好似在他的認知中,我與他過了這幾年,給他生了兩個孩兒,便只能屈服于他的腳下一般。
哪怕我從來都是被迫的,身不由己的。
哪怕我與他有著天壤之別的懸殊身份。
只因他是男子,便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我不由得又好奇起了狐妖口中的書生。
他到底是何模樣?
但一定不是阿牛這副令人作嘔的嘴臉。
阿牛見我這般態度,原是要惱的。
可他轉瞬又斂去了脾氣。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也學得圓滑了。
是從他親手砍殺了那頭老黃牛開始的嗎?
他從容地取出了狐妖給他的兩顆丹藥。
深信這丹藥能改變我,叫我從此對他死心塌地。
我被那丹藥中的狐腥味熏得直皺眉,忍不住雙手掩鼻。
阿牛樂呵呵地取來水,央我就水服下。
我不肯。
他便動了粗。
「不過是叫你吞兩顆丸藥,你扭捏什麼?」
他的手勁很大,我掙扎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