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換了一個話題,問起我寄出去的那封信。
他也不惱,而是淡淡地說:「信?我沒收到。」
我點點頭,隨后裝作毫不在乎地吟道:
「登樓逃盛夏,萬象正埃塵。」
他拍手叫好,道:「樂天還是這般才華橫溢啊,隨口一吟都這麼好!」
我的一顆心直落谷底。
這首詩不是我隨口吟的。
這首詩是裴度寫的。
13.
宴席散后,我告辭離去。
沒人注意到,我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濕。
回到住宅后,我大口喘著粗氣。
「呼呼……」
揭露的事情越多,我的心就越是緊繃。
酒桌上的那個人,我敢肯定他不是裴度!
身為當朝宰相,卻對風暴一般的刺殺案表現得漠不關心,而且他還是身為主角之一,差點死掉的那個!
傷口呢?沒有!更別談對于武元衡的莫名敵視態度了。
更讓我確定的是,裴度這般人物,不可能會忘記自己寫過的詩句,可當我說起來時他居然一點都沒意識到!
靜夜無聲,我卻感覺到了周圍的溫度在逐漸降低。
我坐在床榻上,余光卻掃到了桌子上有一封信。
信?!
我快步走過去,只見信上寫著:
「裴度寄,白居易親啟。」
是裴度的字跡。
我的心跳得越來越快,打開了信件。
14.
「白居易,快離開潯陽城!」
信的開頭,裴度寫了這樣幾個大字。
我皺著眉頭,接著讀了下去。
「刺殺案的真相我已經找到了,只不過沒用了,已經沒有任何作用了。即使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改變不了一切。」
「朝廷已經被滲透了!皇上,臣子,將領,全部都已經被『它們』同化了!」
「武丞相的死也是因為它們……」
「起初我曾想過反抗,但后來我發現沒有辦法,我們根本不是它們的對手,我們只是『人』,是最渺小的生靈。
」
「『它們』無處不在!『它們』在歷史的每一處!我們只不過是螻蟻!」
「樂天,寫下這封信后,我也馬上就要變成那些怪物,『它們』已經準備去尋你了,我不知道『它們』為什麼要找你,但你必須趕快離開潯陽城!」
「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已經抑制不住了,一定要離開潯…… 」
信件到這里就結束了,末尾的字跡已經越來越潦草,甚至不像是用手在寫。
巨大的絕望已經要將我壓倒,窒息感讓我頭痛欲裂。
那不是幻覺,一切都是真的。
我慘笑著,感到手腳生寒。
我又能怎麼離開呢?周圍的一切都是它們,這些無法言說無法形容的詭異存在。
正當這時,我聽見了大門被打開的聲音。
「吱——」
「樂天,你在嗎?」
這是裴度的聲音。
我極度恐懼地捂住自己的口鼻,盡全力不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
「樂天?怎麼不說話?」
我能感覺那東西在一點一點靠近我。走廊里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腳步聲,只有一種莫名蠕動的聲音。
我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白居易,你到底在哪?」
正在我即將崩潰時,那蠕動的聲音停了下來。
「看來你不在啊,那我就先打道回府了。」
蠕動的聲音越來越遠,我能感覺它離開了這里。
「呼呼——」
我大口大口喘著氣,走了出去。
走廊里沒有任何人來的痕跡。
我松了一口氣,卻沒發現一件事。
屋頂的梁上放著一只睜開的眼睛,見到我后,那眼睛生出一張嘴。
它咧嘴笑道:
「找到你了,白居易。」
15.
我又膽戰心驚地睡了一覺。
睡夢中,我總感覺被什麼東西盯著,但幾度睜眼都沒有尋找到任何事物。
第二天醒來,我做了一個決定。
外面的「東西」越來越多了,我不能夠明目張膽地離開這里。
我突然眼前一亮。
既然要以名正言順的理由出去,那我應該可以跟著元靈離開潯陽城!我只答應了元靈送行,其他人應該不會發現什麼的!
想到這,我打定主意,絕不離開家半步。
此后一連幾天,我一直待在家里沒有出去,崔能也沒有派人來催我,使我能安心地待在這里。
只不過,我總感覺這房子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了。
但明明四周什麼都沒有,我卻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可能是「它們」正在監視著我吧。
我索性不再表現得那麼不自然,在房間里和從前一樣寫詩寫文章,和平時無異。
終于在三天后,我的大門被敲響。
來人正是元靈,他背著行囊,眼神透露著一種離別時的傷感。
我做出一副同樣悲傷的模樣,說道:「元靈兄,今日你要如何離開?」
他答道:「我已經和船老大約定好,銀子也給完了,從潯陽江出發。」
我點點頭,和他一起走出院子。
16.
潯陽江頭,一艘客船里。
我和幾個朋友一起為元靈送行,按正常的環節來說此刻應該有管弦樂來為他踐行,只不過潯陽城的地理位置實在太偏僻,一年到頭也沒有樂器之聲。
元靈與我們互訴心腸,講述著他對于這趟旅程的迷茫。
其他人紛紛附和著,而我卻毫無送別時的情緒,緊張感遍布全身,我不斷張望著四周,企圖找到一些異常。
江邊有正在等待客人的船老大,吆喝著糖葫蘆的小販,與朋友一同出行的讀書人,和平時安靜的潯陽城一樣,平凡而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