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葫蘆!又甜又香的糖葫蘆!」「客官進來玩啊,別猶豫了!」「我這可都是上好的綢緞,你十文錢就想打發了?」「出城五文錢謝絕講價。」……
站在這里,我能清楚地感覺自己還生活在人間,周遭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市井氣息和百姓都是證明,而不是我貶謫之后的幻想。
白居易啊白居易,你到底是怎麼了?
此后幾天,我走遍了潯陽城的每一個角落,交談了許許多多身份各異的人,也結識了許多朋友。
他們見到我或高興或淡漠或激動,完全是普通百姓的表現。
曾經所遇到的那些詭異幻覺與夢境,都在生活里變得煙消云散了。
某天,我照常來到刺史府點卯,正欲離開時,崔能突然叫住了我。
我作揖行禮,問道:「崔大人,可是有什麼事情?」
崔能點點頭,說:「明天申時有一場宴席,你我都必須出席。」
我挑了挑眉,好奇道:「可是江州來了什麼大人物?」
我也只是隨口一問,畢竟這偏僻的江州能迎來什麼通天的大人物。
出乎意料的是,還真的讓我說中了。
崔能非常認真地看著我,說道:
「來了一位地位極高的大人物。」
「武丞相遇刺后的當朝宰相。」
「裴度。」
11.
我難以置信地再次確認一遍。
「崔大人,您確定是裴度?」
直到崔能再三確認自己沒有開玩笑,我才相信了這件事。
裴度明天確實要來這里,但這怎麼可能呢?
暫且不說他的傷有沒有痊愈,就算是他真的恢復完畢了,又怎麼可能會來到江州呢?
作為事實上的御史中丞,名義上武元衡死后的代理宰相,裴度要處理的事務可謂不計其數,不說朝政,就連地方四起的叛亂也急需鎮壓。
這樣的人怎麼會抽空來江州大擺宴席呢?
我想起了自己寄過去的那封信。
難道裴度是專門來找我的?不,不對。我很快便否定了這個想法。
雖說我所問之事比較隱秘,但根本犯不著特意過來給我答復,這樣反而會引人注目,以裴大人的思量絕不至于做出此事。
思考未果,我只能暫且放下此事,返回我的住宅。
打開大門后,卻發現庭院里正坐著一人。
他見到我后立刻起身,抱拳道:「樂天兄,你回來了。」
我詫異道:「元靈兄,你找我有何事?」
面前之人正是元靈,是我在潯陽城內結識的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元靈嘆了口氣,哀傷地說:「幾天后我就要離開潯陽前往長安了,走時我希望樂天兄你和其他人能送我一番,我想在船上最后一次飲酒作樂。」
聽到他的話后,我的心情也低落了起來。
深秋時節,落葉與樹木再也不會相見。
同樣,我們這一別可能就是余生再無相遇之日了。
我點點頭,堅定道:「元靈兄,你放心吧,我到時候一定如期而至。」
他聽到我肯定的答復后連聲道謝,告辭離去。
他走后,我開始準備一些明天宴席要用的東西。
整理好后,我坐在凳子上思索著。
裴度,真的要來嗎?
12.
第二天,我來到了刺史府。
宴會和我想象的并不一樣,預想中奢華龐大的酒宴并沒有發生,有的只是一些普通的酒菜和寥寥幾張桌子。
我很奇怪,按道理來說裴丞相到來不可能如此簡陋啊。
還未等我細細思索,一道略含驚喜的聲音便傳到了我的耳朵。
「樂天!快過來這邊!」
我循聲望去,瞳孔微縮。
視線的盡頭里,裴度舉著酒杯,滿面紅光地沖我吆喝著,讓我去他的那一桌上坐著。
崔能也在那里。
我不敢怠慢,忙快步走去。
到了裴度面前后,我立刻作揖行禮,恭敬道:「江州司馬白居易,拜見裴大人。」
裴度將我扶起,大大咧咧地說:「你我二人還談什麼這些虛禮,快坐下喝酒喝酒。」
我應了一聲,心里的疑惑卻更勝一籌。
裴丞相一向是個威嚴苛刻的人,對于文人墨客不吝于提拔,但待人接物常常一絲不茍,頗為嚴肅。
今天的他怎麼如此放浪形骸。
更詭異的一點是,我在他的身上沒有看到任何的傷痕。可他卻又的的確確長著裴度的臉。
他真的是裴度嗎?
我半信半疑地拿起酒杯與他們二人對飲,席間裴度說了很多與我相識相知的事情,更說了一些只有我們知道的密信和趣事,逐漸打消了我的疑慮。
我放下戒心,和他大聲討論著初到京城之時的少年志氣與心懷壯志。
「長安米貴,居之不易,而我白居易。」
時過境遷,我卻也慢慢變得怯懦,多疑,甚至幻覺與夢境連連不停。
酒過三巡,我嘗試著談起裴度遇刺一事,但他卻表現得毫不在乎。
我搖搖頭,惋惜地說道:「唉,武丞相卻死在這場事故里。」
提到武元衡,裴度的目光突然變得陰冷,語氣森然地說:「是他自己執拗,死亡是必然的。」
說罷,他在我的酒杯里斟滿酒,直直地盯著我:
「樂天,喝下這杯酒,我會盡全力將你調回去。」
我看著那杯酒,和普通的酒水沒有任何區別,但我卻感到一種極度的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