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胳膊細瘦,鼓著根根青筋。
一條金黃的線透過皮膚隱隱發亮,那是天子的龍脈。
七年前,我娘用八尾的修行為他搶來,他才得以逆天改命榮登龍座。
真龍命格加身,千年的大妖都不能傷他分毫,更別提身為半妖的我。
脖子被掐出淤血,我忍不住咳了一聲,彎下純真的眸子沖著他笑:「爹爹……我是小玉啊……」
父皇熾烈的目光一滯,臉上的狂熱瞬間黯淡下去。
「你不是她……」
他失魂落魄地松開手。
「對,紅娘死了,天降甘露,朕的心腹大患已除……朕誰都不必再怕……哈哈……誰都不必再怕……」
他凄然地怪笑起來,在撒落在地的白灰上留下一串骯臟的腳印,重新坐回那高不可攀的龍椅。
「朕是九五之尊,朕的江山,朕的寶座,永遠都在朕手中握著。」
他如玉的面容扭曲貪婪。
像一條慣會護食的犬。
殿宇外狂風悲號。
拍打得朱紅窗欞嘩啦亂響。
我在獸籠里咯咯地笑,對門外撕心裂肺嚎叫的血影幽幽道:
「娘親啊,別再哭啦。」
「你早該明白他是什麼樣的人。」
4
他們沒有殺我,說是父皇念我年歲小,動了惻隱之心。
但不妨礙他們把我當個玩物。
太子命人打了一套囚具穿在我身上。
鐵制的口籠、項圈、手銬腳鐐,再用一條拇指粗細的鏈子穿過項圈上的環,就這麼當狗似的牽著在宮里溜。
后宮大大小小的寢殿我都爬了一遍,又被他拖拽到御花園。
深秋時節,百木凋零,只有幾枝山茶開得美艷,白的像牙,紅的像那日娘親順著木樁流下的血。
太子是我娘入侯府第二年,父皇的侍妾所生,只比我小了一歲。
他母親早逝,曾一度被寄養在我娘膝下,卻是個怎麼都養不熟的白眼狼。
偏偏我娘還愿意掏心掏肺地對他好,想著總有一天,能聽到他甘心情愿地叫自己一聲「母親」。
那時我便笑她。
看看,到死沒有等到。
太子的身體還沒長開,正是上躥下跳惹是生非的時候。
看到曦妃養的鸚哥,二話不說掏出彈弓就打過去。
那鳥「嘎」地鳴叫一聲全身發硬掉落在地。
太子讓小跟班去撿了來,隨手砸到我的口籠上。
「這是你們狐貍愛吃的玩意兒吧?」他蹲在我面前淘氣地笑,「你吃一個給我瞧瞧。」
我盯著鸚哥的尸體。
三天未進食的肚子咕嚕嚕地叫。
「好哇。」
我開心地抓起來,三兩下拔了那些翠綠花紅的羽毛,張嘴咬住鳥頭卡巴卡巴地嚼碎了咽下去。
然后噴著滿口的腥氣沖他道:「吃掉啦。」
太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膽汁。
被那些小跟班慘白著臉手忙腳亂地抬走了。
5
太子病臥在床,發了癔癥。
貴妃也懶得去管。
那本來就不是她的孩子,她早盼著他死了。
那件狐裘很快被硝好送到她手中,趕上這幾日天一直陰冷,正是穿的時候。
我被拴在她寢殿外的柱子上,看著她錦帽華衣,圓圓的鵝蛋臉被我娘那身鮮紅油亮的皮毛襯出一股妖艷。
去見父皇的時候,貴妃揚起柳眉傲慢地覷了我一眼,挑釁而輕蔑。
我知她想說什麼。
往日我娘還在時,她總覺得是我娘親用狐媚手段給父皇下了迷魂藥,才讓她進宮多年都沒有出頭之日。
現在我娘死了,她升了貴妃,位列后宮之最,自然要把我娘的一切都狠狠踩到腳底下去。
不過,對于這些我都不打算理睬。
天已經陰了多日,京城自那次后沒再過降一場雨。
地上的潮氣積壓成災,宮里眾人的衣物洗了也晾不干,只能一摞又一摞地堆在那里。
貴妃身上的布料看起來雖新,卻散發著濃濃的腥氣。
人可能聞不見,卻瞞不過狐貍。
我鼻尖聳動,認出那是獸類特有的體味,發春時用來吸引異性。
貴妃走路時只有腳尖點地,臀胯妖嬈扭動,真像一只發春的母狐貍。
呵呵。
我快意地笑起來。
人與獸到底沒什麼分別。
她只是沾了我娘的妖氣,已經變得比獸還野蠻。
丫鬟小晴啪地甩了我一巴掌,怒罵:「讓你個雜種再笑!」
貴妃的臉色也冷了下來:「不許給她吃食,也不許她喝水。餓不死你個小雜種!」
我表情懨懨的,站在那里沒有動。
不吃便不吃了。
至于水。
那混著我娘妖血的井水,叫我喝我也不敢去喝。
6
貴妃一連三日沒有回來。
父皇一連三日沒有上朝。
我夜里被鎖在漏風的柴房,透過門縫看到那個人形的血影拖著條沉重的尾巴,像是在尋找什麼似的在殿外徘徊。
她的腳跟地上的磚縫間連著黏稠的血絲,每走一步,整個皇宮的地面就像是活的心臟那樣發出有規律的脈動。
砰咚。
砰咚。
陰冷的風持續從四面八方灌入。
我豎起耳朵,聽到風里夾雜著一個女人如怨如泣的低吟。
「永結同心……」
「永結同心……」
次日,小晴衣衫不整地倒在殿門外不遠的水井邊上。
被人發現時,血已經把那口井染得通紅,只留下前胸口處一個空蕩蕩的洞,整顆心臟不翼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