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有若無地看了我一眼,又抬腕看了眼表,語氣極為平淡:
「送你回去吧,這地太偏。」
我忙推脫:「謝謝,不用了……」
「怎麼,怕我舊情難忘?喬伊,八年了,我會那麼沒出息到為一個 30 歲的已婚女人,為愛做三?」
他唇角勾起,冷冽的眸底染上一絲輕笑:
「路上匯報一下公司情況。」
3
再推脫就顯得矯情了,我局促上了車。
「梁……梁總,我任項目二部經理,目前項目部由三個部門組成,預計年后增設一個新的團隊,公司現由馮祥源馮總主要管理……」
「嗯……」梁琛淡淡回應。
「二部團隊組建于三年前,目前績效中心排名第一,明年我們會再接再厲……」
「嗯。」他依舊沒什麼反應。
「明天……明天我給您發一份詳細的工作總結。」
我又悶聲補了句。
梁琛沒有應聲。
長久的沉默后,他忽然開口問道:
「今年的健康文化節,你策劃的?」
「嗯……」
又是長久的沉默。
「我計劃公司進行人事調整,喬經理以為如何?」
公司被上市集團收購,自然是鍍了個金邊。
但更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喜的是,員工發展空間不必多說;愁的是,傳說要進行人員調整,許多人擔心被裁員。
「領導的決策自然是充分考量后有益于公司發展的,我們員工只配合做好執行便好。」
我只得硬著頭皮回答。
他眸色微深,忽然漫不經心輕笑了一聲:
「倒是不一樣了,連說話都圓滑了。」
我壓抑著內心的情緒,淡淡回道:
「人都會成長的,梁總如今也成熟多了。」
「呵……」
他轉過頭,眼眸微瞇,低低的笑聲,在壓抑的氛圍中漾開。
似是笑我多年的變化。
是呢,我變了好多。
我學會了仰頭走路,學會了自信發光。
學會了曲意逢迎,也學會了世故圓滑。
我不再自卑,不再貧窮。
但梁琛的一聲神色不明的笑,瞬間讓我又想起那段卑微到塵埃的歲月。
4
我從未見過自己的親媽,據說,她生下我,嫌家里太窮就跑了。
我爸也不要我,直接將我丟給奶奶,自己跑出去和別的女人鬼混。
后來,欠了一身債,去搶劫被抓,便進了監獄。
這些年,是奶奶撿廢品將我養大的。
我這樣的人,生在爛泥里,長在爛泥里。
而梁琛不同,他像天上的云。
云泥之別,本不該有交集的。
第一次遇見梁琛時,我 16 歲。
我和奶奶在他家別墅旁撿垃圾,我穿著開膠的鞋子,套著松松垮垮的校服,怯怯跟在她身后。
梁琛的媽媽見我們可憐,沖著院子喊:
「兒子,家里還有沒有沒用的紙箱子和塑料瓶?快拿下來。」
那時,他穿著一身家居服,頭發濕漉漉的,小跑過來,像漫畫里的男主角一樣。
他將幾個紙箱遞給我,我慌張接過,忙低下頭。
看到自己開膠的鞋子和洗得發白的校服后,又自卑地紅了臉。
「謝……謝……哥哥……」
「你等著,還有,我去給你拿!」
他又忽然快速跑開。
梁琛媽媽似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她親切地撫了撫我的頭發:
「小姑娘,好好學習,以后的生活會越來越好的。」
我瞬間紅了眼眶,而梁琛卻很快復返,抱下來一大堆紙箱和瓶子。
那時,很感動,也很難堪。
而我也是從那時暗暗發誓,一定要拼命學習,改變自己的人生。
我憧憬著,或許 30 歲時,我也能住上這樣的大房子。
而現實總會讓你頓悟,當年太傻太天真。
尤其此刻,我坐在梁琛的豪車里,望著璀璨幽藍的星空頂。
更加明白,火車跑得再快,也趕不上飛機的速度。
同樣是 30 歲,我開奧迪 a6,人家開勞斯萊斯。
我戴浪琴,人家戴百達翡麗。
18 歲時,我曾天真地相信,條條大路通羅馬。
殊不知,有些人一出生就在羅馬。
你奮斗半生可能只夠到了羅馬郊區。
而人家,卻是從羅馬二環搬到了一環。
5
「喬小姐,您家到了。」
司機的提醒,將我的思緒拉回。
「麻煩梁總了,太晚了就不請您上去坐了。」
我戴上職業微笑,禮貌道謝。
「喬經理家教還挺嚴啊?」
梁琛扯起一絲譏笑,打趣我。
我一時語塞,不知如何開口,只輕聲回:
「梁總再見。」
拉開車門的一瞬間,冷風趁機鉆了進來:
「喬伊,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梁琛低沉的聲音,伴著冬日的冷風,吹到我的耳邊。
不知為何,一句「過得還好嗎」,讓忍了一天的情緒差點破防。ӱź
我忍住眼眶的淚,淡淡回:
「挺好的。」
伸手將車門徹底推開,我深呼一口氣,從車里邁下。
在關門的一瞬,轉頭與他的視線,匯集到了一條線,我望著他的臉,心里忽地重重跳了一下。
「他……對你好嗎?」
梁琛沙啞開口。
「挺好的。」
「那就好。」
我忍住心酸,慌亂間差點崴了腳,抬腳欲離去,身后又響起了他的聲音。
「喬伊,就不問問我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我忍住腳踝的酸痛,緩緩轉頭,對上梁琛在夜色下的那張曾在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臉。
腦中突然出現一個詞:一眼萬年。
「梁琛,那……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他逆著光,淡淡笑了笑:
「也好,也不好。」
深邃的眼神看向我,嘴角微微扯起一絲弧度:
「我要結婚了,你會祝福我嗎?」